迷信婆婆
第4章
這件事看似和我沒關系,卻處處與我有關。
我從來不怕以最壞、最心存惡意的方面去揣測我婆婆。
因為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就是如此。
我的惡意揣測也實在有理有據。
這件事情她或許也想看看我的態度,看看我嫁進她家一年來,脾氣有沒有收斂。
我無比清楚地知道,但凡忍讓一次,她就會無止境地挑戰我的底線,逼我一步步後退。
所以,我一步都不能讓,也不會讓,哪怕是一些看似再無關緊要的小事。
聽到我這話,我老公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從來都沒覺得媽沒錯。
「可是她已經快六十歲,你去和她計較這些事情,她根本聽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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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靠著三言兩語打破她活了六十年的思維,這完全沒可能。
「如果真的應該計較究竟是誰的錯,難道我弟弟的錯不是更大嗎?」
他表現得十分深明大義。
在態度上頗有隨時都可以大義滅親的正氣凜然。
他字字句句說得頭頭是道,把話題帶去了另一個方向。
他把所有的錯都算在了他那個年紀小、不懂事的弟弟頭上。
他說,婆媳關系有時候更多的是男人的責任。
他不會做他弟弟那樣的男人,也絕不會讓我陷入弟妹那種困境。
他還說,木已成舟,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就應該想著去怎麼解決。
而不是一味地追究到底是誰的責任。
弟弟一家現在出了事,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想盡自己所能地,在不影響我和他生活的前提下,拿出一部分他的錢接濟弟弟。
畢竟 ICU 的費用可不低。
積極治療,努力挽回,才是現在最應該做的。
我老公的神色一如往常,沒有半分差別,眉眼裡的真情實感自然到無懈可擊。
他總結我們之間的吵架為一次三觀不同下的碰撞與交流。
但是這樣近乎無懈可擊的措辭卻依舊沒辦法讓我說服我自己。
不得不承認,女人之間的第六感有時候強得可怕。
隱隱之間,我透過他的臉卻毫無徵兆地想到了「道貌岸然」這四個字。
8
後來,我老公又專門跑過幾次婆婆家,跟著婆婆一起去過幾次醫院。
不知道我老公和我婆婆說了什麼,那會還不停挑撥離間的婆婆消停了許多。
那天她給弟妹煲了湯,還讓我老公問我喝不喝。
我和婆婆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稍有緩解。
但我老公依舊一刻也不敢懈怠,每天努力地在我和婆婆之間周旋,試圖讓我們兩人的關系回到最初。
可破鏡不能重圓。
更何況我和婆婆之間的關系比破鏡還要糟糕百倍。
說到底以後還要過日子。
得過且過的態度是處理家庭矛盾最好的方式。
我沒再和婆婆計較。
可看到她那張臉,我的巴掌就開始躍躍欲試。
我不想勉強自己去控制身體的本能反應。
所以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盡可能地避免和她打照面。
我也去醫院看過幾次弟妹。
知道孩子還沒辦法從 ICU 轉普通病房,她臉上時時刻刻都保持著無法松懈的擔憂。
隻有我和她單獨在病房的時候,她才會說著說著開始繃不住地大哭。
她這幾天連流食都難以下咽,喉嚨幹得發苦,隻能靠著打營養劑維持。
她的刀口恢復得比別人慢許多,一個禮拜不到就瘦了七八斤。
她哭起來時,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深陷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再每當一滴新的淚水從淚腺裡湧出來的時候,在眼眶裡停留不過一秒鍾,就直直落到蓋在她身上的被子。
眼淚滴滴答答,像下起了小雨。
她會抓著我的袖子,問我:「我的孩子會好起來嗎?」
小侄子治療的費用我也拿了不少的一部分。
可是生老病S,這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為力的事情。
我可以和她保證,會盡自己所能幫助她。
卻沒辦法和她保證,她的孩子一定會平安健康。
我一直沒敢告訴她,她生產那天時的前因後果。
可即便我沒說,她卻隱隱約約從我們幾個人對話的細節裡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她哭著和我說:「我生寶寶那天……婆婆摔了我的手機,不讓我給你打電話……
「我隻覺得當時好像就你能救我了。
「孩子出事,是不是真的因為婆婆?」
我答不上來,幾度語塞。
或者更是無從說起。
我不想讓一個本就已經憔悴的母親再陷入更加絕望的地步。
就算要說,也等到她的情況稍稍好一點。
之後我去醫院陪她的頻率就越來越高,直到她出院。
但孩子一天沒出 ICU,她這個做母親的心就一刻也沒辦法放下來。
孩子出生後在 ICU 住了三十一天。
ICU 的三十一天保住了孩子的命,卻不能保住他以後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
喂奶的時候,孩子就已經出現了哺乳困難的症狀。
孩子的臉小小的、肉肉的看起來很可愛,可就是哪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微妙違和感。
孩子不會吸吮,連最基本的吞咽都做不到。
照顧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是一件很耗費精神的事情。
而照顧一個身體有缺陷的寶寶,卻能稱得上是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折磨。
最先崩潰的不是沒日沒夜照顧孩子的梁文璐。
而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一個父親的小叔子和直接當起甩手掌櫃、還不停發號施令的婆婆。
這兩人的崩潰來得毫無徵兆。
婆婆什麼都不懂,卻偏偏要裝作什麼都懂的樣子指點江山。
她一口咬定孩子根本就沒什麼病,都是醫生編造的瞎話唬人,為的就是讓孩子有事沒事跑醫院檢查,給醫院送業績。
喝不進去奶是梁文璐的問題。
婆婆說一定是她的奶水不好,所以孩子才不願意喝。
每次給孩子喂奶的時候,婆婆就會直勾勾地盯著。
梁文璐一說讓她出去,她馬上就翻臉說她都是當媽的人了,還在乎那點小姑娘才在乎的臉面。
婆婆還逼著梁文璐每天喝那些她專門熬的、隻滾過水就關了火的雞湯。
梁文璐不願意,她就恨不得掰開梁文璐的嘴巴硬灌。
梁文璐一心隻放在孩子身上,不願意在這些小事上和她計較算賬。
之前她那些就已經格外平鈍的稜角,在孩子的加持下,早已被磋磨得徹徹底底。
那天梁文璐照舊半推半就喝光了湯,可婆婆卻突然發了火。
前一秒婆婆還叮囑著一定要趁熱喝,可當梁文璐聽她的話喝光了湯,婆婆卻猛地把碗摔了。
婆婆狂躁地抓著頭發,厲聲尖叫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媽!
「你害了我寶貝孫子一輩子,現在還要讓全家來給你擦屁股!
「我沒日沒夜地給你熬湯,可你偏偏就是不爭氣,孩子為什麼還不會喝奶!為什麼!
「你是不是就是見不得我好過啊?」
9
瓷碗被她砸在地上,頃刻間就碎裂開來,變成了七零八散的碎片。
孩子被她嚇得哇哇直哭。
梁文璐卻抱著孩子沉默了。
這個並不恰逢其時的沉默讓婆婆覺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窩火。
於是她開始變本加厲地沒事找事。
孩子好不容易被弟妹哄睡著,婆婆卻偏要在這個時候把孩子喊起來,讓她看看這幾天好點了麼。
孩子開始哭鬧的時候,婆婆就會把錯全都甩在弟妹身上,說她都是當媽的人了,還不會帶孩子。
大概是孩子哭聲所獨有的焦躁感,小叔子現在甚至都不能保持袖手旁觀又不鹹不淡的態度。
他更加義無反顧地站在婆婆那一邊,和婆婆一起無所不用其極地厭棄弟妹。
我去看小侄子時,幫梁文璐頂過幾次嘴。
剛開始婆婆還會故作硬氣地回嘴,可幾個回合下來,她就像根蔫巴了的黃瓜。
什麼都不講,隻用那雙滿是褶皺眼皮之下藏匿的瞳孔狠狠地剜我一眼,然後就選擇落荒而逃。
有了上次的事情,她對我始終還是有所忌憚的。
不過她最多也隻敢耍耍嘴皮子功夫,不敢真的和我撕破臉。
直到那天晚上我老公下班去婆婆家一起吃晚飯。
碗筷叮叮當當碰撞之間,他無意間提起了給五餅買的罐頭,五餅不愛吃。
他吃醋一般抱怨著五餅隻和我親近,拒絕除我之外所有人類的阿諛奉承。
本來是一句不鹹不淡的玩笑話,可我婆婆聽到之後馬上正襟危坐。
她撂下了筷子,皺著眉毛問:「五餅是誰?
「買的什麼罐頭不愛吃?」
我沒接她的話,還是我老公和她解釋道:「是雨欣養的小貓,叫五餅。」
婆婆喃喃自語:「貓?」
接著她就像是踩到了電線一般,觸電似的從椅子上彈射而起。
她猛地把手裡的碗砸在桌子上,瞪圓了眼睛大叫道:「貓!
「你們居然養貓了!是誰讓你們養貓的!
「養之前怎麼不問問我同意嗎!是誰允許你們的!」
奇了怪了。
我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上蹿下跳的婆婆。
從前我和老公與婆婆的交集並不多。
除了逢年過節這種必須出面的場合外,其他我與她打照面的時候也隻剩下了弟妹一家的事情。
五餅的事情她是今天才知道。
可怎麼我養貓,什麼時候還得通知她一聲了?
我老公同樣莫名其妙,和我面面相覷,然後問道:「媽,好端端的,你這是怎麼了……」
可我老公話音未落,婆婆就突然指著我的鼻子,對著我破口大罵:「姜雨欣!
「我就知道你沒安什麼好心,你不知道貓身上全是寄生蟲嗎!
「你侄子的病,多半是在娘胎裡你就把寄生蟲傳染給梁文璐的!」
小叔子還沒下班回來,同樣在飯桌上的還有梁文璐。
梁文璐聽到婆婆這句話,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把視線從婆婆臉上移到了我身上。
聽到婆婆這話,胸口裡的火一下子蹿了上來,我馬上就拍桌子起身,喊道:「你又犯的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