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申英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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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沒了,家沒了,父親沒了,被辱罵,被背棄,連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都不敢去。


憑什麼,憑什麼世俗道義要鎖住我,囚禁我,踐踏我。


 


我抓住陳灼的手開始反抗。


 


我不認輸。


 


絕不。


 


身上的痛愈發清晰,後腦重重的磕在石磚上,罵罵咧咧的聲音漸弱,我費力的睜開眼。


 


幾個男人攙扶著呲牙咧嘴的踹了我幾腳,


 


「媽的,遇到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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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好像有人過來了!」


 


「你給我等著,*子,下次*S你。」


 


我笑出聲,幾個傻逼。


 


視線變得模糊,身體像是感覺不到疼,又像是疼到麻木。


 


我好笑的想著。


 


果然,做壞事是要遭報應的。


 


最後一點光暈漸漸散開,我緩慢的眨了眨眼。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瑟縮躲避在樓道裡的小人兒。


 


昏暗微弱的光線被遮住,冰涼冷漠的氣息侵入鼻腔,高大冷漠的男人遮住光,又帶來一束光,再後來又有無數細小的光,無處不在的入侵著。


 


我動了動手指想留下這點光暈,卻抬不起胳膊。


 


光終於要熄滅了啊。


 


身體驟然騰空,後背的傷疼我悶哼出聲,眼前一片彩色的燈牌泛著光暈。


 


「小羊!醒醒!小羊!」


 


「樹意歡!!」


 


我難得在申英的臉上看到如此誇張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不知哪來的一口氣,我惡狠狠的攥緊身前人的領子,隻能發出氣音,


 


「麻袋是不是你套的?」


 


男人僵住,「他讓我的小羊受傷了。」


 


繼而又用鼻尖輕柔的蹭過我的臉,眼神危險,語調卻怪異溫柔,


 


「我不想小羊再受傷了。」


 


「好不好?」


 


我悶笑。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我放松身體癱軟男人的懷裡,無聲的勾起嘴角。


 


「好。」


 


我想我有勇氣掙開了。


 


畢竟,我總是會遇見心軟的神啊。


 


瞧,我又遇見了一個。


 


他叫申英。


 


14


 


醫院病房裡。


 


我放軟了聲音,小聲哄著人,


 


「溫奶奶,咱不生氣了啊。」


 


「我真的沒事啦,醫生說我命大著呢。」


 


「嘶,好痛!」


 


坐在椅子上不搭理我的老人立馬起身,臉色焦急


 


「歡寶,哪疼,哪疼啊?醫生不是說沒什麼大礙了嗎!」


 


我抓住溫奶奶的手,狡黠的笑,


 


「嘿嘿,奶奶不生氣了啊?」


 


「氣,怎麼不氣!奶奶氣自己!」


 


「氣自己沒有幫歡寶狠狠揍那幾個人,關幾天便宜他們了!」


 


溫奶奶摸著我的臉頰,眼神悲傷


 


「渾身是血的歡寶,奶奶太害怕了。」


 


我抱住奶奶,聲音放低,


 


「不氣不氣。奶奶可是要被保佑長命百歲的。」


 


溫奶奶握緊我的手,眼底滿是柔和慈愛的光,


 


「歡寶才是要被保佑的孩子。」


 


「是爸爸在天上也時時刻刻保佑愛護著的孩子。」


 


我鼻子一酸,悶聲,


 


「爸爸他在想我嗎?」


 


「當然,看看,歡寶又健康的活了一天。」


 


破破爛爛的蝴蝶吊墜和精致漂亮的蝴蝶吊墜被打成S結。


 


安安穩穩的貼近心尖。


 


我輕聲說,「嗯,謝謝爸爸。」


 


「我也想他。」


 


...


 


敲門聲響,我連忙起身坐好。


 


「奶奶,小羊,吃飯了。」


 


申英面無表情的提著飯盒走近。


 


我彎起眼,「申先生幸苦了!」


 


申英一錯不錯的盯著我的眼睛。


 


半響,一勺湯僵硬的抵在我的嘴邊。


 


湯有些熱,燙的我咬著唇,嘶了一聲。


 


溫涼的舌迅速舔過我的唇角,生硬的聲音響起


 


「小羊不能受傷,不能受傷。」


 


溫奶奶哎呦出聲。


 


我臉一紅,小聲的講,


 


「不疼的。」


 


申英自顧自的舔了兩口,等滿意了才吹著燙繼續投喂。


 


我紅著臉,小幅度的晃動腿。


 


等申英去清洗碗碟,溫奶奶坐回我身邊,撫過我的臉,目光透著慈祥的守護,


 


「歡寶想聽阿英的故事嗎?」


 


我心裡一緊。


 


「阿英的父母都在療養院,是他親手送進去的。」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


 


「若是阿英做了什麼欺負你的事,告訴奶奶,奶奶有辦法讓他再也不能見到你。」


 


我急忙出聲,「我沒有被欺負!」


 


「可若是不討厭阿英,奶奶希望歡寶別害怕他,也別輕易松開他。」


 


「奶奶看得出,歡寶是吊著阿英命的那根弦啊。」


 


15


 


我攥緊撥弄我手心的申英,心頭發悶。


 


申先生的事跡,我隱約聽聞過。


 


踩著父母上位,手握大權後又迅速將親生父母送進療養院。


 


轟動全城的事跡,至今還有十幾萬的謾罵帖。


 


我害怕過,但從未想躲開。


 


因為,我認識的申英是會發光的申英。


 


孤獨的、沉默的築起高高的保護殼的申英,將從小被凌虐的心磨的堅硬,磨得再不透進一絲風。


 


直到有一天,遇見一隻陰暗角落裡的小羊,於是堅硬的心腔露出點光,將傷害累累的小羊貼著軟肉,裹進心腔。


 


沉默的、執著的守護了三年。


 


我抱緊申英,哽咽出聲,


 


「我好像有一點點喜歡上你了。」


 


16


 


翌日,做完檢查,終於被批準可以下床活動。


 


我站在面無表情的申英面前,逗弄他。


 


嘖,他的耳垂戳一下就紅欸!


 


我又戳了戳濃密的眼睫。


 


睫毛輕顫了幾下。


 


「好玩嗎?」申英無奈的抓住我的手。


 


我笑眯眯的拉長調子,


 


「你-好-可-愛-呀。」


 


申英的臉色瞬間變黑。


 


嘭嘭,病房門被急急撞開,陳灼喘著粗氣出現在門口。


 


我被捂上耳朵藏在懷裡,隔開了無休止的辱罵。


 


春末的暖陽透進窗,照在申英的身上,也裹進了我。


 


光正好映在眼皮上,我閉上睜的泛酸的眼睛。


 


我想,該做個了結了。


 


17


 


2021 年 12 月 31 日晚 11:48 分。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時間。


 


燈火通明的跨年夜,暖烘烘的車裡,司機笑呵呵的和後座的人講述女兒喜愛的蝴蝶吊墜。


 


兩顆滾燙的心髒在歡笑著、期待著辭舊迎新。


 


一個是扭著夜不歸宿的小孩回家的母親,


 


一個是疲憊卻又眼含期待著回家的父親。


 


在一場數年難見的大霧下,在一個喧鬧不止的冬夜裡。


 


煙花迸發,火星四濺。


 


血肉橫飛。


 


一個叛逆扭捏的小孩被母親壓在身下沒了家。


 


一個溫好飯菜等候歸家父親的小孩成了孤兒。


 


大霧四散,兩個受了傷的人自此糾纏著、憤怒著,埋怨上天的不公。


 


萬千情緒湧上心頭。


 


我壓住酸澀,深深的鞠下一躬。


 


認真的、鄭重的,說,


 


「陳灼,對不起。」


 


陳灼像是被燙到似的跳開,


 


「你幹什麼惺惺作態!」


 


「我想放過自己。」我聲音很輕。


 


「你憑什麼放過自己!你有什麼資格放過自己!」


 


「你爸害的我媽在醫院躺了三年!你拿什麼還!」


 


我撐起身,緩慢、堅定的說,


 


「賠償款我已經全額付了,陳老師的醫療費,你的生...該欠的錢我快要還清了。」


 


「陳老師也醒了,後續的療養費我會繼續出。」


 


「其他的惡意傷害、跟蹤辱罵等等我都不想再追究。」


 


「陳灼,我不欠你的了。」


 


陳灼嘶吼著,


 


「那又誰來放過我!」


 


「你憑什麼說退出就退出!」


 


「你不可以,不可以...」


 


陳灼緊緊的抓住我,像是抓住這三年唯一的支撐,


 


「不要...你不要...我不停…不停的告訴自己,我希望你這輩子都走不出來。」


 


「可...可是走不出來的是我自己!!」


 


「是我!都是我那天鬧脾氣害得她來找我!!!」


 


「我就是混蛋!是個廢物!」


 


「她憑什麼要撲過來要救我這個廢物!!!」


 


「她那麼喜歡跳舞,為什麼...為什麼要撲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懂,你告訴我好不好,你告訴我要怎麼做...我怎麼做...」


 


19 歲的陳灼哽咽著、嘶吼著。


 


歇斯底裡,又痛不欲生。


 


我走上前,抱住迷茫無助的少年,像是抱住十八歲的樹意歡,緩慢的輕聲說,


 


「陳灼,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我們可以放過自己了。」


 


18


 


臨近出院,我想了許久才鼓足勇氣,獨自上了住院部的三樓。


 


我站在 302 病房前許久,也沒敢敲門。


 


這半年,我一次都沒來看望過。


 


害怕,膽怯。


 


更不敢面對那些殘忍的畫面。


 


我沉沉的吐出一口氣,敲了敲門。


 


「請進。」溫和幹淨的聲音響起。


 


我推開門,隻一眼,心就像是裹著辣的刀子狠狠的插進去,SS擰緊。


 


痛的我喘不過氣。


 


我S命的呼吸,聲音發抖,


 


「陳...陳老師好。」


 


蒼白病弱的女人靜靜的看著我。


 


我躲開視線,慌亂地整理手中的碗筷,強行穩定心神,


 


「陳老師吃飯了嗎?」


 


「我帶了高中校門口的餛飩,你之前總是喜歡吃這——」


 


「舞蹈有進度。」陳菱突然出聲。


 


我卻僵在原地,四肢發冷,喘不過氣。


 


像是被海水猛烈的倒灌進鼻腔,又被及時拉出水面。


 


我止不住的發抖,「C...C...」


 


「是我。」溫和無奈的聲音響起。


 


CL33。


 


我再抑制不住眼淚。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心髒溢出。


 


陳菱目光柔軟親和,


 


「第三個舞蹈的步子錯了幾拍,還要再練練。」


 


我大口喘氣,


 


「好...好...我記著了老師,我記著了...」


 


陳菱拉過我的手坐下。


 


我不敢坐,甚至都不敢去看。


 


柔軟的手牽著我撫上截肢的斷面。


 


我指尖發抖,不停的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陳老師對不起...」


 


溫熱的手掌撫過後腦,我被拉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聽見陳菱說,


 


「我原諒你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的放聲大哭。


 


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愧疚不安和迷茫無助都哭出來。


 


無數的情緒化作寒氣,鑽進我的身體,直直淌進五髒六腑。


 


沸騰著、尖嘯著,撕裂又絞緊,S去又重生。


 


肝髒都要嘔出。


 


我無師自通的,認識到這種情緒。


 


它叫原諒和祝福。


 


源於陳菱對學生樹意歡的愛。


 


19


 


「哭的真醜。」


 


悲傷的情緒被打斷, 陳灼端著水瓶出現在門口。


 


「灼灼回來了。」


 


「媽,餓了嗎?我去買飯。」


 


我擦掉眼淚, 急忙開口,


 


「我帶了老師愛吃的餛飩!」


 


陳灼輕嗤一聲,


 


「是是是,你什麼都知道, 連我媽愛吃什麼都知道。」


 


「陳灼,叫師姐。」陳菱聲音陡然變得嚴厲。


 


我無措的擺手,


 


「不不用,老師你先吃著, 我去水房看看熱水好了沒!」


 


「水我不是端來了嗎。」


 


陳灼嗤笑, 而後抱著他的失而復得, 輕聲說,


 


「媽, 傻子你也這麼喜歡。」


 


「那能再多心疼心疼我這個混蛋嗎。」


 


陳菱擁緊了她的孩子,眼神柔軟。


 


「好, 媽媽以後會多關心灼灼。」


 


我不敢再聽母子二人的溫情,逃似的離開。


 


在水房發了會呆, 傻笑了會兒,才發現沒拿水瓶。


 


一個綠色水瓶遞在眼前。


 


「蠢貨。」


 


我無奈, 「還是醉酒的你看著可愛。」


 


陳灼氣急敗壞的丟下水瓶跑了。


 


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星星點點的灰塵在光線裡飛舞。


 


連細小的塵埃都有了歸宿。


 


我閉上眼睛,笑彎了眼。


 


20


 


春日的陽光, 溫暖柔和。


 


我走出醫院,在暖陽下跳著舞步。


 


直到精疲力竭, 直到暢快的笑出聲,才看到靜立在不遠處的申英。


 


我大步跑向他。


 


「申先生!」


 


男人一動不動的看著我靠近、再靠近。


 


我停在他的面前,原地轉了個圈, 脖頸上的蝴蝶吊墜也愉悅的飛起個漂亮的弧度。


 


申英唇角淺淺勾起。


 


我定定的看了會兒。


 


然後腦袋輕擱在身前的肩膀上,悶悶笑出聲,


 


「申先生,你笑起來好美啊。」


 


申英瞬間拉平嘴角, 語調怪異,


 


「不想聽申先生。」


 


我勾住他的手, 十指交纏, 軟聲叫著,


 


「哥哥。」


 


申英用力的勒緊我,狠狠的咬住我的脖頸,啃咬碾磨,


 


然後聲音放低,


 


「小羊有多一點喜歡我嗎?」


 


小羊。


 


獨一份的。


 


專屬於我的稱呼。


 


我推開身前的男人, 眯起眼。


 


申英踉跄著後退一步, 眼神危險,卻又無聲灼熱。


 


我用力踮起腳,直視他的眼睛。


 


視線齊平,四目相視。


 


在暖陽下, 在光照下,


 


我彎著眼睛,笑著說


 


「小羊現在是你的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