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花載雪
第4章
撕心裂肺,響徹雲霄。
孩兒出世了!
13
穩婆利落的剪斷臍帶,抱在手裡拍打。
光溜溜的孩子霎時發出尖銳的啼哭聲。
「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
產房內一片祥和。
穩婆忙不迭將孩兒裹上,抱出去給沈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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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攔住,將孩子橫抱過來,放在她面前:
「孟嵐,這是你的孩子。」
孩子出世了,穩婆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再無人管她下身是否血崩。
母體是否還能存活。
她沒做過什麼惡事。
所謂的發瘋,也隻是傷害她自己。
如此行徑,隻因為她無所畏懼的愛上了一個男人。
我不知她是否甘之如飴。
但此時此刻,我願意為這個可憐的女子,讓出一條生路。
聽到孩子的哭聲,孟嵐勉強睜開眼睛。
是個粉嫩的男孩。
她扯了下嘴角,對我一笑。
包含歉意和感激。
她費力的伸出手,想伸摸一摸這個孩子。
可她沒有力氣了。
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哼唧兩聲,在母親懷裡睡著了。
孟嵐笑了。
此時的她,笑的很是恬靜。
再無一絲戾氣。
她執意伸手,終於伸手摸上了孩子的臉頰。
最後,孟嵐輕柔在孩子額頭落下一吻。
末了,她看向我。
「你見過海嗎?」
我搖頭。
我長在長安,從未出去過。
長安無海。
我這輩子,大抵是見不到了。
她笑的很恬淡,「恭喜你啊。」
可我真的贏了嗎?
這場名為婚姻的角逐遊戲中。
我與她,雙輸。
她閉上眼,聲音很輕,唱起捕魚曲。
風吹蘆葦響,船兒輕輕蕩。
撒下網兒盼魚忙,心隨水波漾。
魚兒躍水上,似我心跳蕩,
一網情深兩相望,愛意心頭藏。
她漸漸閉上眼,聲音越來越小:
「沈雲楓,把六十兩銀子還我。」
「我...我要回家了。」
此時的沈雲楓幾近崩潰,隻能不斷乞求:
「阿嵐,求求你,別獨自拋下我好嗎?」
「等你好了,我就帶你離開京城,回小漁村生活好不好?」
「你打漁,我曬網,再生幾個孩子,光著腳在沙灘撒丫子的跑。」
他泣不成聲,將頭埋在她的手心。
隻是,再換不得一句應答。
13
孟嵐去世後。
沈雲楓日日買醉,形銷骨立。
活的像酒鬼一般。
沈母喜滋滋抱走了孩兒。
在她心裡,孟嵐的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
她是S是活,已經不重要了。
依照遺願。
我將孟嵐的屍骨送回了故鄉。
隻在長安設了衣冠冢和靈位。
往後許多年,我一直在想。
那時的孟嵐,到底恨不恨我。
若恨我,為何那把刀,不是刺向我。
若不恨,為何要用性命做賭注。
搭上所有,隻為了一個男人。
如果孟嵐不那麼剛烈。
如果她安穩於現狀,與那些後院侍妾一樣,日復一日在等待中消磨時光。
憑借著寵愛,她完全可以安逸度完餘生。
可她是那樣的不羈的女子。
她見過江河湖泊。
見過潮汐湧來。
天地寬大,她享受過自由。
又怎麼會甘願,成為後院雲雲平凡的金絲雀。
她錯了嗎?
不。
錯的是世俗對女子的偏見和壓制。
我們都領悟到了這一點。
我隻是稍微幸運,有人斡旋。
而她撞得粉身碎骨,再難回頭。
人吶,在生命的最終。
總是會想通一些東西的。
最後那場歌謠。
是她的致歉?
抑或是她與曾經的自己和解?
逝者已矣。
不重要了。
七日後,我抱著孩子,推開了沈雲楓的房門。
他睡在地上,酒瓶散落各處。
再無一絲昔日風採。
他醉眼蒙眬,讓我和他喝兩杯。
我站在門口。
就那麼看著他。
「喝夠了就起來,現在做這副樣子,又給誰看。」
他苦笑:「連你也討厭我了,對不對。」
是。
他純良,但懦弱。
他的愛大膽熾熱,可卻毫無謀劃。
若不是生在沈氏,學了武功。
憑他的頭腦,一輩子很難出頭。
但我不能說。
因為他還是我的丈夫。
是我後半生需要依靠的人。
在孩子沒長成時,我不能放松一絲一毫。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總要過日子的。」
我將孩子抱到他面前;
「你看,這孩子的眉眼,多像她。」
沈雲楓愣愣看著襁褓中熟睡的孩兒。
他想伸手摸一摸。
我沒讓。
「你胡子拉碴,仔細劃傷他。」
我循循善誘:「我讓人燒了水,洗完澡好好睡一覺。」
「就算是為了孩子,也請你振作起來。」
沈雲楓愣愣看著我。
眼神逐漸升起希望。
第二日,他一改往日頹廢,重去折衝府當值。
又過一個月。
沈母將孩子送到了我院子。
她說自己年齡大了,整天被孩子的哭鬧聲吵得頭疼。
隻能讓我管。
我知曉她這是說辭。
我將孟嵐的身後事打理的井井有條。
又設計讓他兒子重新振作。
應當是通過了她的考驗。
縱使不喜歡孟嵐。
可這是她的孫兒。
正是因為疼愛,所以才要送來給我養。
總不能主母活的好好地,孫兒卻放在祖母膝下教導。
要是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剛滿月的團子,摸起來軟軟的。
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旭兒。
旭日東升。
他的出生,於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新的希望。
14
旭兒三個月時,得了黃疸。
幸好那日是申溪來問診的日子。
申典御年齡大了,我也不好勞煩他。
他便向我推薦了小孫女申溪。
申溪診脈後,當即煎了藥給旭兒服下。
旭兒連喝了五天黑漆漆的藥,黃疸終於退了。
我給了申溪一千兩銀子。
她執意不收。
「夫人給我的診金已經夠了,治病救人是我分內之事,又怎能以此為憑,多收人錢財?」
她年方十三,還未及笄。
說話卻很老成。
我誇她天賦極高,比太醫院那幫老頭兒也不遑多讓。
她笑容勉強,告辭走了。
我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申溪頗有行醫天賦。
看病問診抓方,竟他爹還強許多。
卻因為是個女兒身,進不了太醫院。
隻能私下給內宅婦人看病。
這個世道對女子,真的有些不公平了
日子一晃而過。
有了申溪這個小醫仙,旭兒平安長到了三歲。
沈雲楓正式為他起了名字,叫沈闌旭。
這幾年,我曾幾次做主給沈雲楓納妾。
他執意不肯。
沈母送了他兩個通房。
也被他直接安排成了灑掃丫鬟。
沈母對我很好。
唯在子嗣一事,對我有些微詞。
從剛開始的言語暗示,到後來的打開天窗說亮話。
明裡暗裡,不知勸了多少。
她年紀大了,去年冬天生了病,身子一直不好。
我日日伺候著,什麼藥好吃什麼。
可效果甚微。
春夜月,她溘然長逝。
閉上眼之前,她拉著沈雲楓的手。
不斷重復一個詞:
子嗣...
子嗣...
子嗣...
沈母去世,沈雲楓丁憂三年。
與我相處的日子多了起來。
因為孟嵐的S,他對旭兒總是淡淡的。
趁他空闲,我讓他親自教旭兒練武。
練離了,再讓他帶旭兒放風箏。
增進父子感情。
一段時日下來,旭兒開朗很多。
父子關系更融洽了。
丁憂結束。
他的職位不降反增。
而立有餘,就已從都尉升成了都護。
人們對他的稱呼,也從沈小將軍,變成了沈大人。
這是我求了爹爹,為他從中斡旋。
我自覺在為妻上對不住他。
唯有在別的地方對他進行彌補。
人人都說沈大人情深。
不論是對妾室還是夫人,都稱得上一句情深義重。
世家往來,他總守在我身邊,為我鞍前馬後。
若是有人調侃,他也坦然表示:
「沈某此生最幸運的,便是娶了貞兒這位賢妻。」
我與他的故事,再度羨煞長安城。
成了所有人津津樂道的飯後談資。
不同的是。
這次的聲音,隻有豔羨和稱贊。
15
宴會結束,回府已是深夜。
我與他拉開身影,道別。
他卻說:「一同走吧,我去看看旭兒。」
父親要去看孩子,我也不好說什麼。
到了屋裡,旭兒早就睡下了。
他給旭兒掖了被角,又摸了摸他的頭。
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出來。
我以為他要走了,正要起身送一送。
他忽而靠近。
竹香中夾雜淡淡酒味。
「不留我喝杯茶嗎?」
我一愣:「不了吧,太晚了。」
逐客令下了,他卻不走。
他看著我的眼:「貞兒,今日宴會上,我所言句句是真。」
「所以呢?」
他喉結上下滑動,「所以,我們能不能...」
「不能。」
我打斷道:「你醉了,快去休息吧。」
沈雲楓苦笑:「你知道我沒醉。」
「這幾年,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成婚六年,我自問對你不錯,如今在無人橫亙在你我之間。」
「貞兒,我想,我們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他頓了頓:「畢竟,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他越說越柔情。
我聽得越來越生寒。
我曾經在一眾才俊中堅定的選擇他。
就是因為他堅定的愛了孟嵐。
可現在,他卻將孟嵐當成梗阻。
對我示好。
我毫無感動,隻有惡心。
燭火下,他的面龐依舊俊朗。
隻是再沒有曾經的純良。
孟嵐去世六年了。
六年中,他再未有別的女子。
他潔身自好,對我事事周到。
贏得了所有人的贊許。
正如七年前,他帶孟嵐回長安。
將滿腔熾熱的愛意澆灌在她身上。
那時候的他,也贏得了所有人的贊許。
我忽然想到了我前嫂嫂。
也是拼了命的想為我兄長生個兒子。
一副副湯藥下去,終於懷上。
同孟嵐一樣,她產後大出血。
母S子留。
沒有人去贊許她。
生兒育女,獻出生命。
這本就是她的分內事。
而兄長呢,三年未娶。
便落了個痴心長情的好名聲。
沈雲楓再度靠近,密密麻麻的吻便落了下來。
我用力推開,他卻岿然不動。
直到我咬破了他的舌尖。
他吃痛,才放開我。
「出去。」
朱紅染上他的唇角,帶上一抹妖異。
以往都是我在對他循循善誘,步步引導。
現在,則換成了他。
「貞兒,放眼天下,你能找出幾人比得過我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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