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

第3章

年代久遠,紙張邊角有些泛黃。


 


我愣在原地,這份報告我見過,房間抽屜裡有一份一模一樣的。


 


「血型對比檢測報告」


 


上頭檢測者的落款是姜祈。


 


我跟姜祈剛出生時,做了全身檢查。


 


為了檢測是否跟姜見雪的血型匹配。


 


我清楚的記得,當年爸媽說姜祈的血型不匹配。


 


此刻,報告最下方「適配」二字,殘留著紅色印記,深深地刺痛我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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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在我喉嚨出翻滾著,眼眶的淚水好似決堤的洪水一般,順著臉頰哗哗淌落下來。


 


這一刻,我隻想逃離。


 


這不是家,是黑暗不見底的深淵!


 


可我出不去,我的靈魂被禁錮在他們身邊。


 


像是囚籠,再一次控制著我。


 


我撕心裂肺地拍打著大門,連頭頂上的吊燈都被影響地震顫幾下。


 


晃晃悠悠,許久才穩定下來。


 


9


 


我失聯後的一周。


 


關系相處不錯的同事小桃,站在我家門口。


 


我媽接待了她。


 


一周過去,我還是沒去上班,小桃不放心來瞧瞧。


 


我媽正在廚房做飯,準備了姜見雪愛吃的清蒸魚,姜祈愛吃的煙燻臘肉。


 


聽到小桃話時,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手上忙碌的動作繼續。


 


「她眼裡哪還有這個家,在外面逍遙快活。小姑娘你回去吧,別擔心她了,她好得很!」


 


姜祈剛睡醒,聽說小桃來找我,語氣不善地上下打量她:「你是姜願的同事?她在你們公司上班,你不知道她去哪了嗎?」


 


小桃跟我同事時間不長,二人卻很投機。


 


我跟她提及過家裡的事情,她似乎沒想到家人對我態度如此冷漠。


 


沒再說什麼,轉身要離開。


 


臨走前,說了一句:「阿姨,姜願在外的日子,過的一點都不好,您有空也該多關心關心她,手心手背都是肉,您也不要太偏心了。」


 


我媽切菜的動作愣住了,看著她的背影,思緒有一瞬間的慌神。


 


但很快又轉變成滿臉的憤怒,狠狠將菜刀砸在砧板上。


 


「S丫頭,在外面就是這麼敗壞我名聲的?我偏心?看她回來我怎麼收拾她!」


 


10


 


我失聯一個月後,


 


爸媽終於去警察局報案人口失蹤。


 


回來後,一家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神色各異。


 


姜見雪骨髓移植出現並發症,高燒了兩天,現在住進醫院,急需換血。


 


寄存在私人診所的血袋,被醫院高價賣給他人。


 


診所人去樓空。


 


我媽打爆了給我抽血醫生的電話,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姜祈面目猙獰,在跟我對話框中持續輸入:「不就是讓你捐骨髓嗎?這麼多年,你還沒習慣嗎?」


 


「那可是我們的親姐姐,你有沒有良心?」


 


「姜願,你再不回來,我就跟你斷絕關系!」


 


……


 


我爸一根接著一根抽著煙,不發一言。


 


我就坐在他們面前,看著他們急的抓耳撈腮的樣子,心裡一陣舒適痛快。


 


沈彥的電話打過來,姜見雪病情加劇,再沒有合適的血液供應,會有危險。


 


聽完電話,我媽踉跄地摔倒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我爸也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姜祈氣得捶胸頓足:「為什麼我不能給姐姐輸血,明明我跟姜見雪一樣都是爸媽的孩子。」


 


絕境逢生的神色出現在爸媽臉上。


 


一瞬後,他們又有些猶豫。


 


最後,恍恍惚惚的姜祈被帶到醫院,坐在我熟悉的位置上。


 


針管要刺穿他血管時,他將手臂抽了回來:「針管怎麼這麼粗?」


 


他的語調在顫抖,嘴唇下的發白,哆哆嗦嗦地朝一旁的爸媽求救。


 


我媽將他攬在懷裡,輕聲安慰。


 


我爸卻嚴肅地訓斥:「大男人,像什麼樣子,姜願不知道被抽了多少次,我沒見過她哭過一次鼻子。」


 


他的話像一根荊棘,在每個人的心上扎了一下。


 


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好像戳破了大家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某些隱秘。


 


兩袋鮮血,被送進姜見雪的病房。


 


姜祈虛弱地坐在醫院回廊的座椅上。


 


痴痴的,麻木的,盯著不遠處的一盆茂密的綠蘿。


 


他翻開跟我的聊天記錄,一直往上,最近一次回復是兩個月前。


 


「我給姜見雪當血庫,把男朋友讓給她,爸媽的愛都給她,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姜祈隻回了我短短五個字:「那是應該的!」


 


生病的人最大。


 


你跟生病的人搶,就是不懂事,就是黑心腸。


 


我立在姜祈身旁,靜靜地看著他。


 


姜見雪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多年來靠我才能苟延殘喘。


 


終於有一天,你也變成了我。


 


我很期待爸媽會怎麼選。


 


11


 


病房裡,輸過血的姜見雪昏睡著。


 


坐在她床邊陪護的沈彥,不安地搓動手掌。


 


他在害怕。


 


怕成為鳏夫,還是怕耗費大量金錢?


 


據我所知,沈彥家境一般,可承擔不起姜見雪的醫療費。


 


爸媽走進病房,帶來醫生的最新診斷。


 


血小板下降很快,病變細胞傳播迅速,又要再一次做骨髓移植。


 


保守估計成功能續命幾年,守護費用五十萬起步。


 


聽到這個數字,沈彥震驚地捏緊了手指。


 


他牙齒打著哆嗦,磕磕絆絆地問:「姜願不是捐過一次了嗎?不是說活個二三十年沒問題嗎?」


 


爸媽沒有說話,望著他的眼神閃躲不已。


 


為了讓姜見雪安心結婚,為了沈彥沒有後顧之憂,他們撒謊了。


 


我爸顫抖著嘴唇:「保護的好活二十年沒問題的,網上是有先例的……」


 


他的聲音無助中透著彷徨:「我們也不知道,這次發病為什麼這麼急。」


 


我媽心疼地握著姜見雪的手,語氣不佳:「你們有時間說這些,不如快點去找姜願,讓她回來救人!」


 


我就坐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直到姜祈走了進來。


 


他說警察找到了我。


 


一室壓抑的氣氛,終於得到一絲緩解。


 


我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壓著嗓音不敢發出太大聲:「還不快去把她帶過來,讓醫生準備手術。」


 


姜祈低垂著腦袋,緊緊握著手中的手機,身形顫抖地險些站不住。


 


「快去啊!」


 


姜祈哽咽出聲:「警察局的人說……姜願S了。」


 


病房內再次陷入S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震驚,無措,彷徨……


 


夕陽的餘暉越過窗邊的百褶窗簾,投射在床榻上昏迷的姜見雪身上。


 


我媽機械地轉過身,眼裡S灰一片。


 


這一刻,她心裡想的是S去的我,還是躺在床上等救命的姜見雪。


 


姜祈帶著爸媽趕往警察局,我坐在副駕駛座上。


 


我媽說出了得到消息後的第一句話:「屍體還能抽骨髓嗎?」


 


「夏蓮生!S的也是你的女兒!」


 


我爸怒吼出聲。


 


我媽像是魂遊天外,眼神麻木,空洞的瞳孔沒有一絲感情,宛若一個提線木偶。


 


「姜願S都S了,能發揮一點作用也行,總比……」


 


話沒說完,一個重重的巴掌落在她臉頰上。


 


媽媽情緒沒有波動,反倒是嚇壞了開車的姜祈。


 


「爸,媽媽是傷心糊塗了。」


 


我茫然坐在副駕駛上,至今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S的。


 


接待的是位女警察。


 


見到我家人的第一眼,她很吃驚。


 


這次的連環案件,受害者家屬到警察局認領遺物,無一不是痛哭流涕,心力交瘁。


 


但我的家屬,在受害者失蹤一個月後,才報案人口失蹤。


 


案件半個月前已經偵破。


 


因為無法判定S者身份,受害者的遺物一直由他們保管。


 


女警察將被血跡染紅的外套,交給爸媽辨別時,我隱約想起當天的片段。


 


冰冷的針頭從體內被拔出,我恍恍惚惚扶著診所牆壁站穩。


 


前一晚熬夜加班,連著幾天沒睡好,營養趕不上,短時間內抽取血量過多。


 


我昏倒在地磚上。


 


診所上空冷白的燈光打在我眼睛上,視線模糊,耳畔有轟鳴聲作響,滿腹的惡心感充斥著喉間。


 


一個女護士站在面前,扶我到一間,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房間休息。


 


隨後進來一個人,身形高大,步伐厚重,是個成年男性。


 


他打量著我,語氣森森:「挺年輕的,各項功能查了嗎?」


 


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女聲回復:「查了,身體素質一般,但心肝脾肺腎,眼角膜這些都沒有問題。」


 


「哦,少個腎,資料顯示是捐給她患白血病的姐姐了。」


 


再後來,麻醉劑注射進我的身體,我看見男人舉起熟悉的手術刀,對準我的心髒。


 


我失去了意識。


 


閉上眼睛前,腦海中想起在鄉下生活的幾年,想起媽媽給我扎麻花辮的那天,想起爸爸撫摸著我的頭,說我勇敢的片段。


 


我的人生,


 


值得回憶的畫面,隻有這些了。


 


12


 


「S者體內查出的麻醉劑,劑量很大,生前應該沒有受太大的罪。」


 


「犯罪嫌疑人已被抓獲,系橋南診所的負責人,以開辦醫院的名義,實施人體器官倒賣。」


 


「已有數十名受害者遇害,屍體被藏在診所負二樓的冷藏室中,發現的時候身上的主要器官已被摘除。」


 


「因一直沒找到受害者相關信息,屍體已被火化,警察局現將受害者骨灰交於家屬,請節哀。」


 


我S了。


 


S在爸媽給我找的黑診所裡。


 


我S在手術臺上的時候,全家人正滿心歡喜地給姐姐舉辦訂婚宴。


 


我的器官被兇手倒賣的時候,全家人其樂融融歡聚一堂。


 


我躺在冰冷的地下室時,他們在惡意踹度我的不告而別。


 


剖腹的疼痛,如潮水般像我襲來,四肢百骸充斥著鑽心入股的疼痛。


 


走廊的風吹著我搖搖欲墜、幾乎散架的靈魂。


 


我艱難地抬起頭,想從家人身上看到一絲愧疚和悔恨。


 


他們有為我的離去而悲傷嗎?


 


哪怕隻有一瞬。


 


我媽怔怔的抱著骨灰盒,十指扣在盒子邊緣,泛白的指尖透著力道。


 


「盒子不好看,換一個吧!姜願不喜歡純黑色。」


 


她背脊挺的很直,語調平靜地像是在說家裡的窗簾顏色。


 


骨灰放在我的房間。


 


他們為姜見雪忙的腳不沾地,沒有時間處理我的骨灰盒,僅用一塊布蓋在上頭。


 


第二天,姜見雪醒了。


 


爸媽沒告訴她我的S訊,怕影響她的病情。


 


姜見雪眼角閃著細碎的光,靠在床板上,咬著後槽牙,


 


一字一句道:「還沒找到願願嗎?」


 


我媽從保溫杯裡倒出粥的手頓住了:「沒有,沒消息。」


 


「那我怎麼辦?沒有新骨髓我會S的,我還這麼年輕。」她緊緊拽著我媽衣角,帶著哭腔祈求:「媽,你給姜願打電話,讓她回來,我不想S,我不想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