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白玫瑰

第3章

 


那是——夏淑清的診斷報告。


上面白紙黑字,寫著病名:嫉妒妄想症(患者堅信配偶對其不忠,另有外遇)。


 


抑鬱症(重度,患者有自S傾向)。


 


10(第三視角)


 


明明太陽已經下山,光還是那麼刺眼。


 


車內的男人,緊緊攥住平板邊緣,手背青筋迭起。


 


他心髒劇烈跳動,血脈筋絡充血,馬上炸開一般。


 


良久沉默過後。


 

Advertisement


突兀的笑聲輕蕩開來。


 


「原來,是這樣的啊……」


 


他笑了很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原來宋傾媽媽,根本沒有介入自己父母的婚姻。


 


原來他的媽媽,是因為妄想症、抑鬱症才自S的。


 


原來這十幾年,他討厭宋傾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他顫抖地打開車門,跌跌撞撞地往靈堂走。


 


抬眸,看見遺照上的宋傾,對他笑得無比溫柔。


 


一瞬間,他渾身泄了力氣,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聲音嘶啞得厲害。


 


「傾傾……對不起……」


 


宋傾的媽媽走到他面前,冷聲問道:「都看清楚了?」


 


他垂著眸,神色痛苦地點頭。


 


「那滾吧。」


 


宋傾的媽媽給他下逐客令:「你沒資格待在這。」


 


他卻跟沒聽見似的,動也不動。


 


一直發抖的手捂住眼睛,過了好半天才緩緩移開。


 


「我想……陪著她……」


 


啪的一聲!


 


他被甩了一巴掌,臉頰火辣辣地疼。


 


宋傾的媽媽指著他,大罵:「你少惺惺作態。」


 


「但凡你直接衝我來,我都會高看你幾眼。」


 


「可你呢,你在幹什麼?」


 


「為了報復,去折磨不相幹的人?」


 


她越說越生氣,握住他的肩膀大力搖晃。


 


「霍彥,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你知不知道,傾傾有多喜歡你?」


 


「你怎麼忍心那樣對她?」


 


字字句句,如鋒利的小刀。


 


那樣深刻地劃在他心上。


 


他倒在地上,慢慢發出痛苦的哀鳴,一聲又一聲。


 


心痛得無以復加時,連思緒都開始恍惚。


 


他想起第一次見宋傾。


 


八歲的小女孩眨著眼睛喚他:「哥哥。」


 


他渾得很,撿起泥巴丟在她腳邊。


 


女孩笑得純真,一點都不介意鞋子被弄髒。


 


她甚至還問:「好玩嗎?可不可以帶我一起?」


 


他沒理她,直接走了。


 


十五歲,宋傾總是追在他身後,殷勤地討好他。


 


他其實挺煩的,因為小尾巴怎麼甩都甩不掉。


 


「你很闲?」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兇,宋傾下意識往後退一步,但還是擠出一個笑,好脾氣地回答:「唔,對,所以今天也可以幫你寫作業。」


 


那個笑,太純了。


 


讓霍彥的心莫名蕩了一下。


 


他的圈子裡,從來都是驕矜的富家小姐。


 


這麼溫柔乖巧的女生,還是頭一次接觸。


 


他一時形容不出她像什麼。


 


直到那年初夏。


 


滿院子的白玫瑰開了花,她站在花群中與他對視。


 


天邊夕陽綺麗。


 


那一瞬,他忽然就明白了。


 


她是純潔的白玫瑰,亦是他藏在心底的青澀情意。


 


他開始慢慢關注她。


 


他會在她被罵「小舔狗」時,默默地為她出頭。


 


也會在她被野狗嚇得走不到道時,將她背回家。


 


還也會在她被校園霸凌時,替她十倍奉還回去。


 


那段時間,曖昧肆意瘋長,誰也沒說破。


 


可變故來臨得如此之快。


 


高考結束當晚,他約宋傾去江邊看落日。


 


他將玫瑰藏於身後,時刻期盼與她赴約。


 


宋傾去了,他卻失約了。


 


因為他的媽媽,在那個傍晚,爬上了天臺。


 


她跳樓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爸出軌了家裡的保姆,我活不下去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的爸爸,出軌宋傾的媽媽?


 


在他晃神的瞬間,耳畔炸開一聲巨響。


 


他的媽媽,跳了下去。


 


命運實在太會捉弄人。


 


沒人知道,他今天約宋傾出門,是為了表白。


 


結果現在卻得知,她是仇人的女兒?


 


那種放棄又舍不得的感覺,快把他逼瘋了。


 


他好幾次找宋傾媽媽的麻煩,都被父親擋了回去。


 


「你到底想幹嘛?」


 


「宋傾爸爸救過我的命!」


 


行,動不了她,那就動宋傾。


 


那段時間,他認識了何蔓,她的性格很像宋傾。


 


溫柔又乖順。


 


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把她當成宋傾的替身。


 


後來,何蔓出國留學。


 


他娶了宋傾。


 


婚後,他經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冷落宋傾。


 


可每次讓她傷心時,他的心都像被刀剜過一般,疼得鮮血淋漓。


 


他對宋傾的感情很復雜。


 


愛與恨交織纏成一張密密的網,將他SS套牢。


 


宋傾流產那晚,他看著病床上那張憔悴的小臉,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不停地說服自己,夠了,夠了,就此停手吧。


 


一命抵一命,兩清。


 


接下來,他們井水不犯河水。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宋傾會失憶。


 


她不記得自己懷過孕,也不記得他們之間的恩怨。


 


所以每一次,當宋傾用那雙澄澈的眸子望向他時,他都覺得自己特別卑劣。


 


她在想著如何愛他,他卻隻琢磨著如何報復她。


 


後來何蔓回國,宋傾撞見他們共處一室。


 


雖然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但他還是下意識解釋了。


 


宋傾並不在乎。


 


她想出國,想離婚,想擺脫自己。


 


聽到這些話,他明明應該松一口氣才對。


 


終於不用在愛與恨之間反復糾結、動搖了。


 


可他偏偏生了執念。


 


不想離婚的念頭冒出來時,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不可以。


 


他不可以跟宋傾在一起。


 


日日夜夜負罪感的折磨,令他睡不著覺。


 


終於,在何蔓又一次裝醉撲進他懷裡時,他沒推開,也徹底斷了自己旳後路。


 


可是後來,他為了宋傾一次次地失控、神思遊離。


 


那個時候,他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自己忘不掉也放不下她。


 


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


 


宋傾已經S了呀。


 


S亡是什麼意思呢?


 


是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了。


 


因為媽媽臨終前的那句話,他踐踏了宋傾的人生。


 


他折磨著自己年少時最愛的女孩。


 


也親手SS了她與他,唯一的骨肉。


 


想到這時,他的心口一陣刺痛,一股腥甜湧上來。


 


鮮血吐了滿地。


 


回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將他包裹得喘不過氣。


 


那是,快十年的誤解與折磨。


 


那是,S亡,是灰飛煙滅啊。


 


他這一輩子,永遠都得不到宋傾的原諒。


 


11


 


霍彥吐血後,昏迷了整整三天。


 


他醒來時,我正無聊地在病房內飄來飄去。


 


他稍微抬了抬手,弄出了點動靜。


 


一旁正玩手機的何蔓,立刻抬起頭,關切地問:「阿彥,你醒了。」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霍彥抿著蒼白的唇,神情淡漠地回了一個字。


 


「沒。」


 


說完,他再次閉上眼,沉溺於自己的悲傷中。


 


空氣靜默片刻。


 


霍彥應該沒察覺到,何蔓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


 


女人眼底閃過許多情緒。


 


我捕捉到她的不滿、氣憤、甚至還有些著急,卻唯獨沒有悲傷。


 


自己孩子的父親,為其他女人守靈,傷心到吐血。


 


醒來後,也不願跟自己多說話。


 


她居然半點不難過嗎?


 


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片刻後,何蔓收回目光,換了副柔弱的模樣。


 


「阿彥,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畢竟,人S不能復生。」


 


「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見你這副模樣。」


 


哈?我可不要太希望。


 


我朝何蔓丟了個白眼。


 


她看不見,隻自顧自地往下說話。


 


「說起來,寶寶也快三個月大了。」


 


「阿彥,我們的婚禮什麼時候辦呀?」


 


「我怕到時候,大著肚子穿婚紗不好看。」


 


她好吵,吵得我心煩。


 


霍彥眉心微動,卻沒有睜開眼睛,淡聲回應。


 


「不了——」


 


「我想為傾傾守喪。」


 


此話一出,我和何蔓都傻眼了。


 


我是因為不願意,別來沾邊。


 


她是因為不高興,快氣瘋了。


 


「她一S,你們的婚姻關系就不存在了吧。」


 


「你也不需要為她守——」


 


話音戛然而止。


 


何蔓臉上出現短暫的空白。


 


因為霍彥猛地睜開眼,目光冷厲地看著她。


 


她被強烈的氣場嚇到,咬了咬唇,放軟聲音道:「那不辦婚禮了,好不好?」


 


「我們領個證就好。」


 


我覺得有點奇怪,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有點過於執著結婚了。


 


霍彥的臉色一寸寸冷下來,手指輕輕敲了敲床沿。


 


我知道,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但何蔓似乎並不了解這層。


 


她彎了彎眉毛,期盼著回應。


 


「為什麼?」


 


霍彥盯著她,忽然出聲。


 


「什麼為什麼?」


 


何蔓愣了下,反問他。


 


霍彥掃了她一眼,輕輕笑著,眼底卻是森寒無比。


 


「為什麼覺得我會娶你?」


 


「我隻說過不拋下你和孩子,沒說要結婚。」


 


「而且,我隻把你當成傾傾的替代品。」


 


他一字一頓,字字誅心。


 


「從沒真正愛過你。」


 


我瞪圓了眼睛。


 


何蔓不是他的白月光,是我的替身?


 


聽到如此鋒利直白的話語,何蔓一張臉血色盡失。


 


她強撐著身子,不S心地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會娶我嗎,霍彥?」


 


霍彥盯著她,嗤笑一聲,半晌嗓音透著股厭煩。


 


「無論你問多少遍。」


 


「答案都是——不會。」


 


「傾傾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好深情的表白。


 


換作以前,我可能會感動哭吧。


 


但是現在,我聽完真的很想吐。


 


如果他真的有那麼喜歡我,又為什麼會碰何蔓?


 


男人嘴裡,沒一句真話。


 


何蔓深吸一口氣,垂落身側的手緊了松,松了緊。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冷笑出聲:「你裝什麼深情啊,霍彥?」


 


「那種女人有什麼值得你懷念的?」


 


「她S前被那麼多男人——」


 


霍彥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你怎麼知道?」


 


對啊,她是怎麼知道的?


 


案件細節從未公開,她也沒有看過S亡報告。


 


「你怎麼知道?!」


 


霍彥又問了一遍,語氣冷得像淬了冰。


 


何蔓絲毫不慌,直視他的眼睛。


 


「你覺得呢。」


 


12


 


等我回過神時,何蔓已經被霍彥SS掐住脖子。


 


她的臉因為缺氧漲得通紅。


 


「說啊,你他媽的都幹了什麼?!」


 


霍彥難耐地低吼出聲。


 


被摁在牆上的女人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咳咳,是我,僱人綁架她的呀……」


 


「那群人收了錢,嘴巴閉得可真嚴。」


 


霍彥猩紅著一雙眼,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


 


「為什麼要害她?她做錯什麼了?!」


 


此時,何蔓已經快喘不上氣了,臉色由紅轉白。


 


「因為不跟你結婚,我就會S!」


 


我頓時愕然。


 


她對霍彥竟然有這麼深的執念?


 


「我一開始沒想S她了。」


 


「隻是弄髒她,那樣你就不會再要她了。」


 


「誰知道那群人嗑了藥……啊!」


 


一聲悽厲的尖叫過後,何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骨頭磕到堅實的牆壁。


 


她疼得眼泛淚花。


 


我又恨又氣,冷眼看著霍彥揚起手, 攥緊了拳頭。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希望他打S她。


 


綁架S人這種事,她都敢參與!


 


「怎麼, 我懷著你的孩子,你還想打我?」


 


霍彥以一種極為涼薄的眼神看著她,像在看S人。


 


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這種狀態好嚇人,是真的想S了她嗎?


 


拳頭高高舉起, 揮下來的瞬間, 何蔓突然像瘋了一般, 開始自言自語。


 


「系統,你也覺得我不擇手段?」


 


「可我這樣隻是為了活命啊。」


 


「本以為爬上他的床,懷上孩子就好。」


 


「誰知道他還是處處念著那個女人!」


 


她捂著肚子,仰起頭, 對著空氣求情。


 


「別,別抹S我, 起碼孩子是無辜的……」


 


話音剛落,她似被什麼扼住脖子一般, 吊了起來。


 


手腳不停地撲騰, 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霍彥怔怔地松開手, 下意識後退了好幾步。


 


我看著何蔓以這個詭異的姿勢,慢慢咽了氣。


 


雖然我已經是個鬼, 但看到這一幕還是膽戰心驚。


 


更別提霍彥了。


 


他眼神空洞,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媽媽跳樓的情形, 抑或是想起我S時的慘狀。


 


他順著牆壁,跌坐在地上,爆發出聲聲哀鳴。


 


「傾傾……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是我害S你的, 都怪我……」


 


他像個小孩,崩潰大哭。


 


又將自己蜷縮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瘋瘋癲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精神類疾病是會遺傳的,也會因為遭受巨大刺激,提前發病。


 


此刻, 他就像一根緊繃的弦。


 


啪的一聲。


 


終於徹底斷了。


 


警笛聲與救護車的聲音響起時,我驚喜地發現。


 


他口中的「小舔狗」,是我。


 


「【下」曾經害過我的人, 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我的執念, 消散了。


 


我去看了媽媽和霍叔叔。


 


小老太太手裡捧著跟我的合照,一邊哭, 一邊說:「傾傾啊……」


 


「下輩子,記得再來當媽媽的女兒。」


 


我的靈魂越來越輕,路過那間精神病院時,看到了一個瘋魔的男人。


 


他被鎖在幽暗的房間裡, 拿筆在白牆上塗塗畫畫。


 


盛夏的江邊, 綺麗的晚霞。


 


女孩飛揚的裙擺,和少年藏於身後的白玫瑰。


 


他說,傾傾,喜歡, 白玫瑰。


 


下輩子,要記得,送給她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