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為期四年
第3章
要不是顧商始終面色如冰,我有理由懷疑,這兩人的婚事今天就能定下來。
我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跟在後面。
對方陣營裡卻突然走出一個身形挺拔的年輕男人。
「夏季,真的是你?」年輕男人驚喜地向我走來。
「初永嘉?」我略感驚訝。
我大學學的專業是心理學,初永嘉修的經濟學。但他大三輔修了心理學,所以有的課是一起上的。
我收作業的時候,與他說過幾句話。
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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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面無表情的顧商,此刻幾步走到我肩旁,半個身子擋住我,很有幾分防御的姿態,臉色黑沉地盯著初永嘉:
「他是誰?」
「你好,我是初永嘉,是初曉的哥哥,也是夏季的同學。」
初永嘉友好地伸出右手。
顧商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忽視掉初永嘉的示好。
初永嘉有些尷尬地揉揉鼻尖,倒沒有惱。
「夏季,能不能領我轉轉你家的花園呢?聽說阿姨種了一大片玫瑰花園。」
顧太太笑著頷首:「去吧!待會兒記得回來吃蛋糕。」
從宴會廳往外走,背後始終有一道陰沉的視線盯在我的背上。
我拽了拽初永嘉的衣袖,示意他快點走。
他很配合,反握住我的手腕。
出了宴會廳,我便悄悄把手抽出來。
初永嘉看著空了的掌心,悵然若失,卻又笑起來:
「已經是一大步了。」
「什麼?」我不解。
「你之前看都不看我一眼,今天卻能牽起你的手,所以我說已經是一大步了。」
我臉色微沉:「初先生向來跟女生這麼自來熟嗎?」
如果論撩妹,還有人能比得上顧商嗎?
頂著一張盛世美顏,在萬花叢中流連。
我曾見過他幾句話將小姑娘逗得面紅耳赤,也見過他一個輕點鼻尖的動作叫女孩直了眼。
所以初永嘉的搭訕,非但不能叫我生出不好意思的羞窘,反而讓我極度不適。
我不喜歡被陌生人如此唐突。
初永嘉見我的反應,表情是肉眼可見的慌張:
「夏季,你別誤會,我沒有輕薄你的意思,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跟女生搭訕。」
「你在學校裡總是很匆忙,我好多次鼓起勇氣想跟你打招呼,都被你冷漠的眼神扼S。」
「所以,雖然咱們一起上了兩年的課,我卻沒能跟你說上幾句話。我真的不是你討厭的那種人。」
面前的大男孩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一臉緊張,哪裡還有初見時的淡定從容?
我不禁莞爾一笑:
「是我誤會你了。走吧,我帶你去看玫瑰園。」
初永嘉是個很有禮貌的男生。
我說話的時候,他會微微躬下上半身,側臉細聽。
他用手幫我遮擋頭頂的花枝,嘴角帶笑:「夏季,你真的不是顧商的未婚妻嗎?」
我搖搖頭。
「太好了。」他笑得眼角都要彎起來。
「嗯?」我不解地望向他。
初永嘉的眸色偏淺,身上少了許多攻擊性,看人的時候,滿眼柔和,聲音也是溫潤舒服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大三決定輔修心理學,其實是為了增加跟你見面的機會。但是後來他們告訴我你是顧商的未婚妻,我雖然很不甘心,卻也隻能放棄。」
「現在好了!你隻是顧商的姐姐,我爸要撮合我妹妹跟顧商,以後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你了。」
「我沒有戀愛的打算。」我一口回絕。
初永嘉還想說什麼,我冷冷打斷他:「回去吧,要切蛋糕了。」
初永嘉的眼裡漫上濃濃的失落,漂亮的眼角垂落下來。
9
我們回到宴會廳的時候,侍者正推著漂亮的蛋糕車進來。
五層大蛋糕上裝飾著新鮮的玫瑰花,讓人心底生出歡喜。
蛋糕車經過我身前,我情不自禁地前傾身體,想要更好地打量。
突然,身後被人猛力一推。
我毫無防備地撲向蛋糕車。
巨大的蛋糕傾塌在地,我摔在上面,滿臉滿身的奶油。
周圍響起尖叫,大家四處散開,生怕濺到身上。
我想要爬起來,可是腳底打滑,反而狼狽地跌落回去,臉上奶油更加滑稽。
真是有點……丟人了。
我無助地抬頭,恰好對上顧商的眼睛。
他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緊張。
他就要邁開步子朝我走來,顧太太一把拽住了他。
顧太太看向我,眼裡是深深的不滿與警告。
我搞砸了生日宴會,她很生氣,她不想讓她的兒子跟我一起丟人現眼。
我嘴角溢出一絲苦笑,再次試圖爬起來。
身前有個身影蹲下,初永嘉一臉關切地問:「還能站起來嗎?」
我笑笑:「好像是不能了。」
「冒犯了。」他伸出胳膊將我公主抱起來。
「把你衣服弄髒了。」我不安地說。
他溫潤的眸子看著我:「你不像在意這種細節的人。」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奶油:「總要客套一下不是嗎?我的臥室在二樓。」
於是,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初永嘉從蛋糕泥中把我撈出來,又在眾人的目光中,抱著我上了樓。
我進浴室衝洗,出來時,他已經脫了西裝外套,露出裡面的白襯衫。
可是西褲跟衣領處依舊沾著奶油。
「我去給你拿身顧商的衣服來。」說完,我就要轉身出去。
初永嘉一把扯住我的手,將我扯回身前,眼中溢滿深情:
「今天好開心,跟你站在一起的人是我。」
我忍不住笑:「這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嗎?」
雖然跟初永嘉接觸不多,但他真的是個暖男,會尊重我的決定,能小心呵護我的自尊。
做他的女朋友,會被寵上天吧?
「你們在做什麼?」
顧商推開門的時候,入目便是我跟初永嘉拉在一起的手。
我不自覺就要把手抽出來,這次顧永嘉卻攥得很緊。
他不再像初次被顧商敵視時那樣謙和大度,雖然表情依舊是溫煦無害的,說出的話卻很有力量:
「戀人之間的牽手,看不到嗎?」
「放開她。」顧商臉色黑沉,聲音冷厲。
「不放,好不容易才牽到的手,憑什麼放?」初永嘉低頭看我,眼裡的深情叫我不敢直視,我紅著臉低下頭。
「我叫你放開她!」顧商惡狠狠地吼出聲,同時,一拳打到初永嘉的面頰。
這次,初永嘉再不含糊,積極回擊回去。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怎麼勸都勸不開。
初永嘉的心裡似乎早就堆積著不滿,此刻毫無顧忌地說出口:
「顧商,你算個什麼東西?即便她不是你姐姐,是個陌生人,她跌到蛋糕堆裡,你也應該把她拉出來。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在命令我?!」
顧商似乎被點到S穴,他緩緩放下拳頭,放棄抵抗,任憑初永嘉的拳打腳踢。
顧太太終於趕來,急切地呼喊:「哎喲,讓你上來送個衣服怎麼還打起來了?夏季,是不是因為你?你這個當姐姐的,今天不但搞砸了弟弟的生日宴,還叫他被人打,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這一肚子算計呢?!」
初永嘉停下動作,胸腔劇烈起伏地看著,滿眼的鄙夷與不屑。
顧商艱難地偏轉過青紫的臉,看著母親,不可置信地開口:
「媽,你沒看到嗎?她是被人推到蛋糕上的,你為什麼要指責她?她為我們家付出了四年,你剛才竟然因為怕丟人不讓我上前拉她!我們顧家資助了她 3600 塊錢,她這些年早還清了!咱家保姆一個月的工資都不止一萬吧!因為她無父無母,所以咱們就這麼拿捏她嗎?」
我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些年在顧家,即便再委屈,我都不讓自己哭出聲,因為那樣會被說矯情,會被顧商罵人醜事多。
可是此刻,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落下,擦也擦不幹。
初永嘉將我擁進懷裡,細心地拍撫:「委屈就哭出來。」
眼淚很快沾湿了他的襯衫,溫熱的體溫透過淚湿的布料傳至我的臉頰。他的大手在我頭頂輕柔地順著,厚實的掌心讓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10
那天,我搬出了顧家,在外面租了間小房子。
初永嘉有時來看我,我告訴他不要來了。
雖然那天我的確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但是我自問,無法回饋他等同的感情,所以讓他早點放棄,及時止損,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但他依舊雷打不動地給我送來各種禮物。
還帶給我一些八卦。
他的父親因為質疑顧家的人品,終止了與顧氏的合作,也不允許初曉與顧商繼續往來。
初曉不顧家人反對,偷偷跑去見顧商。顧商告訴她,自己心裡已經有人,再也無法接受別人。
經過最近的風波,顧太太與顧先生之間連表面的平和也維持不下去了,兩人協議離婚。
顧商搬離顧宅,自己住在外面。
再聽到關於顧家的消息,我心裡毫無波瀾。
夜晚,我站在窗簾後。
顧商又在我樓下的大樹旁徘徊,腳底堆積一片煙蒂。
他總來,卻從沒來敲我的房門。
似乎感應到什麼,他抬頭看向我的窗戶。
漆黑的窗口,他一無所獲,又低下頭吸煙。
一天晚上,我從學校回來。
他在樓下等我:「我領你去個地方。」
「不想去。」
「必須去。」他不容分說地把我拽上車。
他把我拉到一間廢棄倉庫,昏黃的燈光下,顧商的小弟們正壓著一個女孩,跪在地上。
哦,是之前坐在顧商身上,又叫人打了我的辣妹。
此刻她嘴裡塞著破布條,看我的時候,一臉嫉恨。如果不是被壓著,恐怕下一秒就要撲到我身上了。
顧商開口:「是她把你推到蛋糕上的。之前她找人打了你,我又找人打了她,她把賬算到你身上了,對不起。」
我拽下女孩嘴裡的布條,輕輕擦了擦她嘴角的淤血。
她卻「呸」了一聲:
「夏季,裝什麼!我還以為你是多清高一人,明明說不屑當顧商的未婚妻,又讓他來打我,你躲在後面裝純潔!人面蛇心的臭婊子!」
我還沒說什麼,顧商一腳踹在她胸口,將她踹翻在地:
「跟你說多少遍了,是我打的你,跟她沒關系。」
「顧少,你一定是被她唆使才會打我的,那晚你明明那麼溫柔地對我,怎麼可能打我?」女孩臉上汙穢不堪,哭得無比傷心。
「醒醒吧!要不是知道夏季馬上來找我,我能讓你靠近我跟前,跟你演低級的深情戲碼?」顧商毫不留情地回擊。
女孩無法相信顧商說的,又哭又笑,在地上苟著身子顫動。
許久,她惡劣地笑起來:
「哈哈哈,我還以為隻有我是舔狗,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顧少比我還能舔。你故意放任我接近,想讓夏季吃醋?可是你知道嗎?那晚我叫她離開你時,她答應得可幹脆了!她說她一點都不稀罕顧商未婚妻的名頭,她根本就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你!哈哈哈哈哈……」
顧商紅了眼,像失去理智的瘋子,不停地踹著女孩:「你閉嘴!閉嘴!我讓你說!我讓你說!」
如果不是眾人攔著,就要鬧出人命了。
「顧商,住手。」我喚他。
顧商一拳打到水泥地上,血珠沁出,他好似察覺不到疼痛,隻是用一雙猩紅的眼望向我。
「夏季,你不能離開我。」
聲音悽厲悲切。
我嘆了口氣:「我已經申請了出國交流的機會,下個月初就要出發了。」
「我不在的時候,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別天天打打鬧鬧的。」
「如果我說,你敢走,我就從 88 樓跳下去,你會不會為我留下來?」顧商偏執地看著我。
「顧商,S容易,活著才難。但是,活著,才有希望。」
「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11
16 歲之前,我還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雖然清貧,但是充滿愛意。
那年夏天,因為雨水太多,上遊的水庫泄洪,很多大魚衝到了河裡。
我媽饞嘴,讓我爸去撿幾條回來。
我爸被山洪衝走,連屍體都沒找到。
我媽覺得是她害S了爸爸,從此抑鬱。
她不斷消沉,自殘,最後也跳進了那條河。
從那以後,我成了戶口本上的戶主。
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依靠。
原本我都打算上完初三就去打工了,畢竟,我連吃飽飯都是問題,哪有錢上高中?
幸運的是,顧氏那年給我們縣提供了助學金,我靠著助學金走出了那個小山村。
所以,我這一生都很感激顧氏。無論它之後給我帶來了多少傷害,它對我的幫助卻無法被掩蓋。
「顧商,你 16 歲的時候覺得活著沒意思, 所以選擇自S。可是我 16 歲的時候,想活下去都是一種奢求。我甚至不知道明天的三餐該怎麼解決。」
「知道我為什麼學心理學嗎?因為我要自救。」
「媽媽去世以後, 我好像失去了共情能力,無法對外界的歡喜悲哀有所反應。可是有種意念支撐著我,讓我在這冷漠中繼續苟活。」
「我已經把你從深淵中拖出來一次, 你如果要回到深淵,我隻能深表惋惜。」
「畢竟,你對自己的生命有決定權。」
顧商掩面哭泣,肩膀顫抖, 聲音也顫抖哽咽:
「我不會S, 我隻是想留下你。夏季, 我喜歡你,我求你留下好嗎?」
女孩這才有了被捉奸的慌亂,委屈巴巴地開口:「顧少……」
「「我」「顧商, 再學一下怎麼愛人吧!」
即便打著喜歡、愛的名義。
你所施加在我身上的傷害,與顧太太相比, 又有什麼區別呢?
踐踏自尊、侮辱傷害,都不是愛人的方式。
12
我沒想到,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 顧太太會來。
「我做的玫瑰花餅, 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她第一次露出謙遜的微笑。
我笑著接過來:「謝謝阿姨。」
她坐到我身邊, 我們望著玻璃牆外的飛機一架一架起飛,誰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最後, 她先打破了沉默:
「再多的抱歉也彌補不了我對你造成的傷害,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甚至算不上一個好人。顧商父親的出軌讓我變得極端,什麼都想做到最好。想讓顧商最優秀, 結果把他逼出了病。想叫他有最讓人羨慕的婚姻,生生拆散了你們。」
「如今,丈夫離婚、兒子反目,我再沒有能爭的東西,反而釋然了。」
她苦笑,我也跟著笑。
「阿姨還想跟你說一件自私的事。」
「嗯, 您說。」我淺笑著看她。
「顧商 18 歲時,我想讓你們訂婚, 那時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他。我在他的日記裡發現他對你生出了男女之情。我就想著, 愛情療愈是不是能讓他更快康復?所以我才自私地對你提出了訂婚的要求。」
「那天你拒絕了我,顧商很受傷。我沒能教會他表達愛, 爭取愛,所以之後他選擇了偏激的方式對待你,我也沒能及時制止。」
「夏季,你已經教會他好好生活下去, 阿姨能不能請求你, 再教會他好好愛呢?」
顧太太一臉希冀地望向我。
我在她的目光中站起身,抱歉地說:「不好意思阿姨,我要登機了。」
13
當飛機穿過厚厚的雲層,我俯視這座待了四年的城市, 竟感覺像個親切的老友。
我趴在舷窗上,對這位老友輕輕說了一個小秘密:
「當年答應訂婚時,我也是動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