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和他,我都不要了

第2章

就這樣,我向江遇臣提出了離婚。


 


11


 


搬出那個家。


 


我心裡並沒有感覺到很難過,反而是長久以來壓在胸口的窒息感減輕了一些。


 


關月,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後才是江遇臣的妻子,江慕軒的媽媽……


 


我這樣對自己說。


 


然後,推著行李箱,在一間五星級酒店辦理了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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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孩子晚上睡覺不老實,半夜偷偷起來兩三次給他掖被子,也不用大早上起來給江慕軒做營養搭配的早餐,我體驗到了很久都沒有感受過的一覺睡到自然醒。


 


我開始學會重新對自己好。


 


報了健身班、普拉提。


 


在因為帶孩子沒時間,許久都沒有去過的美容院續了費。


 


給自己買了新的裙子,換下寬松的 T 恤。


 


鏡子裡的我一點一點有了從前關月的模樣。


 


我有幾分恍惚。


 


其實,從前的我也是很愛美的,考上京戲的藝術生,會因為臉上長一顆痘痘戒掉奶茶,長胖一點就開始減肥。


 


就算帶孩子,也不會任由自己真的變得邋裡邋遢,毫無形象。


 


隻是,有了兒子後,我隻能盡量穿寬松舒適的衣裳,因為兒子活潑好動,方便陪他玩耍,或背或抱。


 


我不再戴項鏈耳環,因為怕金屬劃傷兒子嬌嫩的皮膚。


 


我也不再經常化妝,頭發也疏於打理,最習慣的就是隨手扎起來。


 


我原本細細的胳膊因為抱孩子,長出了肌肉,變得粗了一圈。


 


腰身也因為那裡曾經孕育過一個孩子,不復從前的纖細。


 


我真的變醜變胖,變得邋遢了嗎?


 


其實不盡然。


 


我也沒有那麼差。


 


隻是,江遇臣身處娛樂圈,他有專業的造型師,再加上紅氣養人,哪怕是穿著居家常服也有種普通人沒有的氣質。


 


而他身邊的,不管是經紀人成玫,還是合作過的女演員,如應菲,都有一種跟普通人有壁的美。


 


這是已經遠離了娛樂圈,變成素人的我比不上的。


 


所以,江慕軒覺得我配不上他的爸爸。


 


我從來沒有對江慕軒說過「我變成這樣都是為了你」這樣的話,畢竟退圈生下他,帶大他,一步步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是,我不能原諒。


 


不能原諒自己為之放棄星途,付出青春的孩子,這樣嫌棄我。


 


所以,保姆劉阿姨給我打來電話說江慕軒沉迷王者,隻吃零食,連她做的飯都不吃時,我聽見也隻是態度淡淡,不見絲毫著急:「隨他去吧。」


 


江慕軒雖然拿著 iPad,看似點開了一局遊戲,但是聽見保姆打電話向媽媽告狀,他的耳朵豎了起來。


 


劉阿姨掛了電話。


 


江慕軒神情別扭地問:「怎麼樣,她說……什麼時候回來?」


 


劉阿姨回道:「小少爺,太太說她不回來。」


 


江慕軒精致的小臉皺起,不S心地問:「難道你沒有告訴她,我天天打遊戲,吃零食,還沒有好好吃飯嗎?」


 


「小少爺,我說了的。」劉阿姨露出微微為難的表情,「可是太太說……隨他去吧,她不管你了。」


 


江慕軒驀地愣住。


 


遊戲操控的角色就這麼S掉,iPad 的屏幕暗了下來。


 


他突然間覺得王者也不是那麼好玩了。


 


見狀,劉阿姨搖了搖頭,心裡嘆氣。


 


這麼小的年紀,爸媽就要離婚了,親媽還不要他了。


 


可憐哦。


 


12


 


再次聽到江慕軒的消息,是因為江遇臣打電話給我。


 


我以為江遇臣是跟我談離婚的事情,沒想到他說:「關月,軒軒住院了。」


 


他的聲音是帶著一絲緊繃的怒意。


 


江遇臣在生氣?


 


是因為覺得我沒有照顧好兒子嗎?


 


我沒說什麼,語氣平靜地問了地址。


 


沒過多久,我打車趕了過去。


 


包裡,帶著離婚協議書。


 


江慕軒從小身體就弱,三歲前半夜高燒跑醫院是常有的事,後來才慢慢被我養得好了點。


 


這次是因為他不好好吃飯,吃零食辣條,喝汽水飲料,昨天又貪涼吃了一大盒冰淇淋,到了晚上就開始上吐下瀉。恰好江遇臣工作結束回家,立刻將兒子送到了醫院。


 


他照顧了江慕軒一夜。


 


再傲嬌的小孩,生病的時候都會格外脆弱。以前江慕軒每回生病都有我在身邊陪著,這次我搬出家大半個月,連住院都見不到我的人影。江慕軒嘴巴撇了撇,跟江遇臣撒嬌:「爸爸,我想吃媽媽做的粥。」


 


江遇臣這才察覺到我的缺席,似乎昨晚我就不在家。


 


他問江慕軒:「媽媽呢?」


 


江慕軒眨眼道:「她跟爸爸說要離婚的那天就走了啊。」


 


江遇臣臉色凝重。


 


13


 


等我趕到醫院。


 


江慕軒坐在病床上,面前架著小桌,正在吃在醫院買的白粥。


 


他向來是個挑剔的孩子,向江遇臣抱怨道:「爸爸,白粥一點味道都沒有,一點都不好吃,我想吃媽媽做的紅糖陰米粥……」


 


成玫竟然也在,端著碗耐心地哄道:「軒軒乖,醫生說你這幾天隻能吃流食,生病的人喝白粥最好了,白粥養胃。來,吃一口,等你好了,成玫阿姨帶你去吃肯德基好嗎?」


 


肯德基也不是消費不起的高奢品,但是對小孩子來說,炸雞薯條可樂漢堡充滿了無比的誘惑力。隻是江慕軒腸胃虛弱,我很少允許他吃。


 


江慕軒一聽,歡呼了一聲,乖乖地被成玫喂飯。


 


江遇臣道:「讓他自己吃。」


 


成玫嗔笑道:「軒軒還小,又生病了,寵一點也無妨的。」


 


我隔著小窗遙遙相望。


 


病房裡,他們更像是一家三口,而我是局外人。


 


我想,這份紅糖陰米粥是不需要了。


 


將手裡的飯盒扔進垃圾桶後,我打開門走了進去。


 


或許是我的錯覺,見到我的時候,江慕軒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很快他又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你來幹什麼?不是說不管我了嗎!」


 


「江慕軒。」江遇臣沉下眉眼,叫他的名字。


 


江慕軒才別別扭扭地轉過臉來,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媽媽」。


 


我冷淡地「嗯」了聲,然後看向江遇臣:「離婚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你們商量家事,我就先不打擾了。」我看見成玫的嘴角翹了翹,這個總是在我和江遇臣的婚姻裡充滿了存在感的女人,此時虛情假意地說要將空間留給我們夫妻。


 


她或許在想啊,我這個霸佔著江遇臣妻子位置的人,終於要滾蛋了。


 


但,誰在乎?


 


江遇臣和江慕軒,我一個都不要了,還管成玫怎麼想呢。


 


她出去時,帶上了門。


 


江遇臣轉過身來看我:「軒軒生病了,你來醫院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問兒子怎麼樣了,而是跟我提離婚的事。」


 


他在指責我,仿佛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江慕軒也抬起頭用目光控訴我。


 


明明春光明媚,但……


 


可真冷啊。


 


我指尖都是涼涼的,用一種更冷淡的語氣回:「江慕軒五歲之前時常生病,進醫院對他來說不是什麼稀奇事兒,我早就習慣了。」


 


孩子生病住院,作為一個媽媽驚慌有用嗎?


 


最初,江慕軒生病的時候,我還是個新手媽媽,見他不舒服,嬌嫩的額頭上扎那麼長的針,哭鬧不休,我會情緒崩潰地哭,向江遇臣尋求安慰。


 


但漸漸地,我學會了在江慕軒高燒的時候,冷靜地準備好江慕軒住院用的貼身衣物,自己一個人開車送他去醫院,掛號,問診,辦理住院手續。


 


全程就隻有我一個人。


 


江遇臣沉默了一下:「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無所謂了。」


 


就算是,也沒關系,我不在乎了。


 


「江遇臣,我們好聚好散吧。」


 


14


 


江遇臣像是終於意識到,我提離婚是下定了決心,不可更改的。


 


他眼底有些紅,看著我,嗓音是淡淡的喑啞:「為什麼一定要離婚?關月,我承認這些年我忙於事業,疏忽了對家庭和對你的關心,但是,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拍戲是我的工作,包括劇宣期間跟女演員炒作,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關月,你以前也是娛樂圈的,你不會不懂。


 


「告訴我,你到底在介意什麼?」


 


我道:「江遇臣,是,那是工作,我也相信你肉體上並沒有出軌,可我介意在這段婚姻裡精神上的走失。


 


「你的圈子是我回不去的流光溢彩,我們漸漸地沒有了共同話題。看著身邊漂亮年輕的女星,你有時候是不是也會後悔,太早涉足婚姻?


 


「你會不會也想過……跟我離婚?」


 


江遇臣嗓音艱澀:「關月,我沒有那樣想過。」


 


我忽然道:「那天,江慕軒偷偷跟你說的話,我聽到了。」


 


江遇臣一怔。


 


我提醒他:「他說,他不想要我這個媽媽了,想要應菲做他的媽媽。」


 


江遇臣下意識解釋:「我跟應菲隻是同事,沒有其他關系……」


 


「那成玫呢?」我輕聲地反問。


 


江遇臣頓住。


 


我淡淡地道:「她是你的經紀人,你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遠比我這個妻子要多,而且你應該也知道吧?她喜歡你。」


 


江遇臣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繼續道:「我和你的婚姻,好像永遠有她的存在。你們利益相關,早就綁在了一起,不可分割,可是……我不能容忍。


 


「我們之間還有著一個孩子的牽絆,你的道德底線也不會允許你在功成名就的時候,跟我這個已經沒有了多少感情的妻子離婚。


 


「所以,就讓我來提吧。」


 


江遇臣抓住我的手臂:「關月,成玫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釋……」


 


「不重要了。」我搖了搖頭,「我決定放過你,也是放過我自己。


 


「更重要的是放過我自己,我不能容忍自己在這段婚姻裡繼續泥足深陷,變得越來越面目全非,最後想起來隻有怨恨與後悔。


 


「當年生下江慕軒和你結婚,是我的選擇,我沒有資格責怪誰,但是我想,我應該有脫身的權利。」


 


我輕輕一笑,有幾分恍如當年模樣:「江慕軒就跟著你吧,我並不是他喜歡的媽媽,連探視權我都可以不要。如果可以……離婚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真心愛過,所以一別兩寬後,也沒有辦法做朋友。


 


「關月,我們再談談,不要離婚……」江遇臣請求。


 


江慕軒從來沒有看過爸爸這麼卑微的樣子,而媽媽好像……渾身都在發著光。


 


他聽見媽媽對爸爸說:「江遇臣,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對我的稱呼,從『阿月』變成了『關月』呢?」


 


番外:江慕軒視角


 


爸爸和媽媽最終離婚了。


 


爸爸坐了一夜,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我跟著爸爸。


 


那時,我還小,不懂得大人之間悲歡離合的感情,隻知道從此以後沒有媽媽管束著我了,心裡偷偷高興。


 


在成玫阿姨的運作之下,我像爸爸一樣成了經常出現在熒幕裡的小明星。


 


很多叔叔阿姨爺爺奶奶都喜歡我。


 


我很得意。


 


但漸漸地,因為我經常請假缺課,在學校跟其他同齡小朋友沒有了共同話題,玩不到一起去,關系都疏遠了。


 


我沒有了朋友。


 


也就不想去學校了。


 


成玫阿姨討好著我,說不去就不去。


 


是的,討好。


 


我知道爸爸離婚後,她想嫁給爸爸。


 


甚至,私底下偷偷哄我改口叫她媽媽。


 


我不願意。


 


我永遠記得那天在醫院裡,媽媽來找爸爸離婚的時候,我聽見她跟爸爸說:「那天,江慕軒偷偷跟你說的話,我聽到了。


 


「他說,他不想要我這個媽媽了,想要應菲做他的媽媽。」


 


媽媽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是看著爸爸說的,但我抬頭看著她——


 


她的眼底流淌著難過。


 


那個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


 


……


 


其實,小時候我很喜歡媽媽的。


 


可,成玫阿姨總是悄悄在背後跟我說:「軒軒,你喜歡爸爸嗎?想要爸爸經常陪你嗎?」


 


「嗯。喜歡。想!」


 


「可是怎麼辦呢, 你爸爸不喜歡你現在這個媽媽。知道你爸爸為什麼寧願在外面工作都不回家嗎?就是因為他不想見她……」


 


「不,不要媽媽, 軒軒要爸爸!」


 


從來天真無邪最是傷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媽媽被我傷透了心。


 


我知道,她可能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


 


我跟成玫阿姨說:「我有媽媽, 不要你做我的媽媽。」


 


成玫阿姨的臉色忽然間變得很難看。


 


後來, 爸爸跟成玫阿姨解約, 帶走了團隊自己創立了工作室。


 


我想, 爸爸應該是跟我一樣,後悔了。


 


但是我們都醒悟得太晚, 媽媽不會回來了。


 


……


 


跟爸爸離婚的第二年,媽媽重新回到了娛樂圈,她飾演了一些配角。


 


我很想念她。


 


如今卻隻能在電視上見到她。


 


我讓爸爸幫忙,讓他把我塞進媽媽所在的劇組裡, 飾演主角小時候, 媽媽是主角的母親。


 


我想,我終於可以重新叫她一聲媽媽。


 


哪怕隻是演戲。


 


但, 第二天, 我還是沒有在片場見到她。


 


導演說, 她賠了違約金, 辭演了。


 


我便明白了,她是不願意見我,寧願放棄好不容易爭取到的角色。


 


她真正地做到了她說的,離婚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


 


跟爸爸離婚後的第五年,媽媽憑借著《親愛的孩子》這個電影, 拿到了那年的最佳女主角獎。


 


我跟爸爸坐在臺下, 為她鼓掌。


 


離開了我們,她重新找回了自己。


 


我的媽媽在閃閃發光。


 


她原來這麼美麗。


 


她……本應該這麼美麗。


 


「籤字吧。」


 


「(「」原來, 應菲阿姨在讀書時, 跟媽媽是同一屆的,兩人並稱京戲雙姝,連出道和成名的時間都差不多。


 


隻不過, 一個隱婚生子退圈,一個繼續走到那光芒萬丈處。


 


爸爸告訴我:「當年,所有人都覺得你媽媽和應菲是對家, 必定關系不好,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競爭關系裡還有一個詞叫做惺惺相惜……


 


「你媽媽退圈,覺得最可惜的人, 便是應菲。


 


「因為在那條星光崎嶇的路上, 無人並肩,也是件遺憾的事情。」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然後道歉:「爸爸, 對不起, 我當年不該說那樣的話。」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最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 是你媽媽。」


 


我終於忍不住聲音哽咽,遲到了五年的眼淚落了下來:「可是媽媽已經不願意再聽了。


 


「爸爸你說,我們這輩子還能得到媽媽的原諒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