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春宮

第1章

我聽聞姬鶴時,他是天下有名的神童。


 


而我遇見他時,他已是籠中雀。


 


亡國的太子,淪為榻上玩物,被踐踏於淤泥之下。


 


當他一朝得勢,滿心歡喜地拉著我要走上那條象徵帝王的陛階時,我推開了他。


 


1


 


我第一次見姬鶴時,是陽春三月。


 


楊公公領著我進了那座奢靡華貴的鎖春宮。


 


殿外的鳥兒高聲吟唱,殿內的姬鶴就倚靠在芙蓉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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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著了件簡單素淨的白色長袍,一張臉遠比屋外的陽春三月更晃眼。


 


剛才還擺架勢的楊公公,此時笑得諂媚極了:「公子,這是陛下讓我領過來的新廚娘。」


 


榻上的人並未看我們一眼,他斜身倚靠著,長而白皙的手指上攥著本書,表情淡漠。


 


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兒,就像是畫軸上的仙官。


 


在楊公公的吩咐下,我老老實實伏身跪下,以頭叩地。


 


「廚娘阿荷,見過公子。」


 


幹淨白潔的大理石磚,映著我那雙常年跟我爹S豬的手,顯得它們更加疤痕斑駁。


 


「公子,陛下知道您近日食欲不振,這是特意為您找的熬湯廚娘,您看看怎麼樣?」


 


一陣良久的沉默。


 


楊公公尷尬地咳了咳:「小廚娘,公子不喜吵鬧,往後這院裡你燒飯幹活的時候,手腳都要輕慢些。」


 


我點頭稱是。


 


等楊公公走後,殿內隻剩下我和榻上的仙官。


 


跪了一會實在有些腿腳麻了,我偷偷抬了頭。


 


發現榻上人不知何時已經旁若無人地睡著了。


 


而方才那本書,被他蓋在了臉上。


 


許是放松下來,神思也開始遊走了。


 


這位傳聞中禍亂朝綱、媚惑君主的大周亡國太子姬鶴,與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在我拿著我爹那把S豬刀連隻雞都打不過的年紀,姬鶴就已是聞名四海的神童。


 


三歲能文善辯,六歲博古通今,十二歲便出使四國,同年一道國策論震驚四海文臣,是天下文人追崇的對象。


 


阿兄說,姬鶴會是未來大周國乃至全天下,最好的賢主。


 


我猶記得,阿兄說起這些時,兩眼放光。


 


阿兄是一個清高的文人,就算是我們燕國的王侯將相也甚少入阿兄的眼,可姬鶴這個名字,卻被他反復驚贊了無數次。


 


可偏偏,大周國亡了。


 


兩年前的大周王朝,被我們燕國鐵騎踏破。當初的天之驕子,一朝臥於君王榻,成了我們燕國皇帝的禁脔。


 


難以想象,當初阿兄進宮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想到這,我心裡一陣發疼。


 


阿兄,我的阿兄啊,他S得那般慘。


 


「知道上一個不懂規矩的是什麼下場嗎?」


 


冷漠,陰戾。


 


我登時驚醒,磕頭求饒:「請公子寬恕。」


 


「她被惡狗吞食,S得連屍骨都沒了。」


 


頭頂上,那人說起這話來,甚至帶著笑意。


 


而我伏身跪著,再不敢隨意抬頭。


 


「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S人,要想活得久,燒好你的飯,滾下去。」


 


嘲弄,譏諷。


 


姬鶴已然不再是阿兄嘴裡那個溫和親善、胸有丘壑的賢主。


 


經歷了亡國痛、親友逝,沒有誰不會變。


 


就像我當初見到阿兄那副浮腫、殘破不堪、沒有一處好皮膚的身子。


 


我拿著S豬刀,第一次想S人。


 


更何況,我還是個燕國人。


 


這一刻,我竟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解姬鶴。


 


「阿荷謹記,往後會謹言慎行,奴婢這就下去為公子熬湯。」


 


2


 


我的阿兄,是我們家族譜上,最會讀書的一個。


 


我家S豬的本事從我祖師爺爺那時候就開始代代相傳了,傳到我阿兄這代,卻不想我阿兄自小身子骨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正正一個文弱書生,倒是於讀書上有些天賦。


 


隔壁家香料鋪老板的兒子還在掏鳥窩的時候,我阿兄已經能背之乎者也了。


 


這讓我爹這麼一個S豬匠高興壞了,這一高興,那S豬的本事就落到了我頭上。


 


阿兄起初是反對的,他覺得我一個姑娘家不該學這些。


 


我覺得阿兄骨子裡是有些文人的清高的,就像他總看不起隔壁香料鋪老板的兒子,嫌他家暗地裡賣黑香料,還油嘴滑舌,也總叮囑我離那人遠些。


 


但我其實並不介意。


 


我自小力氣大,身子骨也好,阿兄喝藥的工夫,我已經跟香料鋪老板兒子爬完樹,掏完鳥窩了。再說,我們家總得有一個人學祖傳的本事,掙銀錢。


 


可阿兄不這樣認為。


 


他看我S豬割破的手時會難過,看我不得不應付那些色痞流氓時會難過,看我被人罵還要賠著笑做生意時更會難過。


 


所以阿兄他,沒日沒夜辛苦地讀書,會偷偷給我攢治手傷的藥膏錢,會摸著我的腦袋,告訴我一定會讓我和阿娘過上好日子的。


 


等我將S豬的本事學得爐火純青,阿兄也成了十裡街巷唯一中榜的進士。


 


我還記得他中榜那一日,我們全家滿心歡喜地等著他從宮中回來,可等啊等。


 


等了三天,我們隻等到了阿兄的屍骨。


 


他被潦草地用白布裹著,臭氣燻天。


 


送進門的侍衛們掐著鼻子將他往地上一扔,隨手扔了一袋銀錢就讓我們安葬,隨後大搖大擺地便要走。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氣紅了眼,舉著那把我S豬的刀架到了他們脖子上,逼問他們我的阿兄到底是怎麼S的。


 


他們說,阿兄在宮中飲了酒,喝醉了太高興摔下魚藻池淹S了。


 


我不信。


 


我明明看到了阿兄身上那遍布的青紫痕跡,以及他臉上的痛苦,又怎麼會是僅僅飲醉了酒摔下魚藻池淹S的呢?!


 


更何況宮中那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到我阿兄摔進去?


 


「一定是你們S了我阿兄!」


 


我紅了眼,拿起刀就要砍人,我要他們說實話。


 


可後來,阿爹攔住了我,阿爹說:「餘荷,我們鬥不過那些人啊。」


 


「所以呢!」


 


我紅著眼流著淚質問他。


 


「所以我們就活該看著阿兄S不瞑目!拿著他們扔的這幾個買命錢,吃好的喝好的嗎!你兒子的命錢,你拿得下手嗎!」


 


阿爹別過臉,有點難堪。


 


旁邊的阿娘,早就哭昏了過去。


 


而那些人,還在大言不慚地說自己隻是奉命辦事,再鬧就將我們一家都抓進大牢。


 


這些做官的從來就是這樣,恃強凌弱,狗仗官勢。


 


我們的命,也許在他們眼裡,就跟我S的豬一樣。


 


隻值那幾個豬肉錢。


 


我攥著刀,發誓要找到真相,為我阿兄報仇。


 


不管是誰,都要替我阿兄償命。


 


3


 


雖然姬鶴這個主子看起來不好相處,但是他對於我熬湯的手藝,還是相當滿意的。


 


這得益於我的阿兄,他常年脾胃虛,為了讓阿兄身體好些,我沒少給阿兄熬湯,手藝就這樣漸長了起來。


 


此次能進宮,也是靠著這個。


 


大概就這樣過了幾日,姬鶴終於召我重新進殿了。


 


「你去過大周?」


 


我搖頭,但我知道姬鶴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有位兄長,喜歡大周。」


 


因為阿兄,我曾見過許多大周的食譜,自是知道大周有道民間湯食,名為百味羹。


 


說是百味,其實也就是兩味,酸辣各佔一半,各色果蔬混著豆腐熬制。


 


我們燕國地處北方,甚少吃細米磨的豆腐,這道工序費了我不少工夫。


 


「阿兄?」


 


「嗯,但他現今不在了。」


 


姬鶴望著桌上的餐食,看起來也有些惘然。


 


我不知他是否也在回憶自己的故土。


 


「節哀。」


 


姬鶴這回的語氣,明顯不如前幾日那般冷淡。


 


自此,我的住處也從十幾人的奴僕房換到了廂房,姬鶴時不時地,還會讓我過去當當磨墨侍女。


 


我不喜歡文墨之事,字也識得不全,所以磨墨之事甚是生疏,時不時就會濺出幾許,難得的是姬鶴也不生氣。


 


他罵我榆木腦袋,但卻從未因此怪罪,似乎脾氣都好了不少。


 


唯一不順心的是,宮裡人一個個跟悶嘴葫蘆似的,我至今都沒有打聽到半點關於我阿兄的事。


 


我有點擔心宮外的阿娘。


 


自阿兄S後,阿娘便有些瘋魔了,她時常坐在窗前等阿兄,一等就是一宿。


 


而我進宮這件事,是騙她說來找阿兄的。


 


想到這,我又託人將上個月漲了的月例一道送出宮去。


 


許是阿兄在天有靈,變故發生在第四日。


 


姬鶴落水了。


 


那是院中的一個魚藻池,我正巧路過。


 


姬鶴在水裡的時候,沒發出任何聲響。


 


要不是我親眼見著皇後宮裡的貼身侍女慌張地逃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自己跳下去的呢。


 


我想都沒想,直接跳了下去。


 


池塘的水並不深,隻是水草雜生,我遊到姬鶴身邊時,他神情平靜,連溺水之人的掙扎都無一二。


 


我沒多想,攥著他衣角便往上遊去。


 


拖著人上岸費的力氣並不小,等姬鶴被我整個人拉上去的時候,我仰著頭氣喘籲籲的。


 


不過也發覺,他比正常男子瘦弱多了。


 


我拍了拍姬鶴那張蒼白的臉,半晌對方並沒有醒來的跡象。


 


登時心裡有些著急,我壓著他胸口按壓幾下。


 


猶豫幾歇,閉眼扶著他下巴吹氣。


 


直到姬鶴猛地咳嗽了一下,撩開眼皮對上我視線。


 


我驚喜道:「公子可有難受的地方?」


 


姬鶴看著我臉色幾番變化,說了個你字,又收了回去。


 


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大概是察覺到了我剛才「親」他。


 


不過救命的事,當時哪顧得上其他?


 


當然後來也沒顧得上,因為燕國皇帝來了。


 


他氣勢洶洶地趕過來,揮了揮手,就斬了鎖春宮所有的下人,除了救下姬鶴的我。


 


4


 


皇帝一道聖旨,鎖春宮變得跟人間地獄似的,遍地是鬼哭狼嚎之狀,我瞧著唏噓,可自身難保。


 


伴著哭喊聲,我嘆了口氣,認命地端著太醫熬好的藥送去姬鶴那。


 


到達殿內,察覺皇帝還在裡頭。


 


院中並未有侍衛把守,鬼使神差地,我下意識停了步。


 


「阿鶴,你再等等好不好?」


 


痛苦執著的聲音,竟是我們的燕國皇帝。


 


我還記得他剛才揮手砍人時,面色冷然肅穆得,活像是個地府閻羅。


 


與我聽聞的那個殘暴君王別無二致。


 


聽聽那些哭聲,還在耳邊呢。


 


可此時,這位活閻羅,竟顯得有些卑微。


 


「阿鶴,孤會為你做主的,隻是皇後還動不了,你再等等好不好?」


 


回應他的,是一聲冷哼。


 


「怕是要等我S了吧。」


 


「不會的!孤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阿鶴——」


 


「別喊我,怕命短。」


 


「阿鶴,孤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姬鶴冷嘲伴隨著輕嗤,「陛下,您說這話,就侮辱了這個詞了吧。」


 


「不是的,孤真的隻喜歡你!那日是孤昏了頭!孤是真的喝醉了,孤把他當成了你,才會……總之阿鶴,那人都S了,我們不提他。」


 


「呵呵,所以等我S在皇後手上時,你也這樣說吧?」


 


「不!你怎麼會這麼想,孤怎麼會讓你跟那個賤民一樣!那賤民自己蠢,到皇後面前告孤的狀,被淹S也是他自己活該。S了當真是便宜他了,不然孤一定扒了那賤民的皮,治他勾引孤的罪!」


 


我渾身發顫,捂住嘴,克制著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


 


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我想起了阿兄身上那青紫交錯的痕跡;想起他蒼白浮腫,又滿是不甘的臉;想起他笑著讓我和阿娘等他回來的場面。


 


我摸住了卷在腰間綁帶上的一把小刀。


 


這是我S豬取血時用的小刀,刀口鋒利,幾年來我用起來都極為順手。


 


這把刀,若是用來S人,應該也會相當輕松。


 


我沒有想到,阿兄滿心歡喜地進宮,卻被將要給自己賜官的君王SS了。


 


通紅著眼,手上因為用力拉扯著而顫抖。


 


「陛下,藥熬好了。」


 


「進來。」


 


推門進去的一剎,我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狗皇帝身上。


 


人的脖頸是很脆弱的,我隻需要拿出平日S豬時的三分之一力氣,就那麼輕輕一下,步子微動——


 


「小廚娘。」


 


陡然響起的聲音制止了我,連帶著狗皇帝也轉頭看向我。


 


毫無疑問,我錯過了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