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陳伊伊，你最近幾個月變化很大嘛，變漂亮了，成績也變好了，每天走路昂首挺胸的，你很得意啊。」

「把卷子還給我。」我平靜的看著蘇倩。

 

認識宋燼延後，我的生活確實發生了很多變化。

 

我隻敢低頭走路，像影子一樣縮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時，他們總能精準找到我，開一些惡俗的玩笑，甚至把我推進垃圾桶。

 

可當我不再刻意躲避，不管做什麼都自然大方時，他們反而好像把我「遺忘」了。

 

我在考試前一段時間，過得格外安生。

 

「陳伊伊，每次家長會你父母都不來，我還以為你真是孤兒呢，沒想到，你居然有爸爸，還是個賭徒。」

 

蘇倩當著我的面，把卷子撕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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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成之前，我肯定會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默默忍下。

 

但現在，我滿腦子都是宋燼延拽拽的聲音：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直接潑她臉上……】

 

我擰開保溫杯，朝著蘇倩直接潑了上去。

 

杯子裡的水過了一上午，已經不是滾燙的溫度了，不至於造成不可逆的燙傷。

 

但即便如此，蘇倩還是被燙的尖叫出聲，臉很快便紅了。

 

全班的目光頓時都聚集過來。

 

「爸。」

 

蘇倩朝門口撲了過去。

 

我順勢挪過去目光，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

 

那個油膩膩的債主把蘇倩護在懷裡，他們旁邊站著的中年男子……

 

是我爸。

 

「陳伊伊！你這個賠錢貨，就會給老子惹是生非。」

 

男人順手抄了個拖把，朝我走過來。

 

我想跑，但骨子裡的恐懼讓我整個人的血液仿佛都凝滯了。

 

不僅腿動不了，就連嗓子都有一瞬間的失聲，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原來人成長過程中經歷最難的考驗，不是期末的數學卷子。

 

而是爛在淤泥裡的原生家庭……

 

「陳伊伊。」我似乎聽到了宋燼延的聲音。

 

想象中的痛楚始終沒有落下來。

 

我睜開眼，宋燼延居然真的在我旁邊：

 

「說好家長會開完就去看電影的，你一直不出來，我隻好進來找你嘍。」

 

話鋒一轉，宋燼延冷冷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這就是你那個畜生爹嗎，還沒S呢？」

 

有了宋燼延在身邊，我慢慢回過神，掏出手機，看著男人：「你回去吧，不然我報警了。」

 

很早之前，我就不叫他爸爸了。

 

「你報啊。老子管教女兒，天經地義，警察也管不著。還有你這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屁孩……啊——」

 

陳鋒剛伸出手指著宋燼延的鼻子，下一秒手指就被以一個奇異的姿態彎折下去。

 

疼的躺在地上。

 

宋燼延毫不留情的一腳踹上腹部，動作幹淨利落。

 

陳鋒這下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

 

教室亂成了一鍋粥。

 

宋燼延冷冷抬眼看向蘇倩和她爸。

 

「小兔崽子，老子在道上混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我今天沒帶人，你等著下回的，你等著！倩倩，我們走。」

 

「爸。」

 

蘇倩不情不願被她爸拖走了。

 

宋燼延拉著我徑直從陳鋒身上踩過去。

 

「還有二十分鍾開場，來得及。」

 

「他們會不會報警。」我一臉擔憂。

 

「不會的。他們這種地痞流氓多多少少都有點案底，報警和自首沒什麼區別。」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什麼：「但是我看到班裡有人偷偷拍照錄視頻了，萬一他們發到網上汙蔑你怎麼辦。」

 

10

 

「沒事，也不是第一次了，無所謂。」

 

「之前也有這種事情嗎？」

 

「嗯，」宋燼延的語氣雲淡風輕，「高一的時候，學校一對夫妻，男的家暴女方，下S手那種，為了救那個阿姨，我把男的腿打斷了。你猜最後怎麼著。」

 

「他們兩個合伙把你告了？」我小聲補充。

 

「陳伊伊，越來越聰明了，有我一半的風範了。」

 

宋燼延的語氣很平淡，甚至有些調侃。

 

我用千言萬語想要安慰的話，到了嘴邊，發現全部都很蒼白無力。

 

最終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說了句：「宋燼延，你把我養的很好，很好很好。」

 

11

 

看完電影出來，天空中飄著晶瑩的小雪花。

 

宋燼延的手機一次又一次響起電話鈴聲。

 

直到回家，他才去書房接聽。

 

我在宋燼延臥室百無聊賴玩著遊戲。

 

最一開始，我和宋燼延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活動區域泾渭分明。

 

忘了是哪天，徐澤忽然說，我住家裡的消息，宋燼延爸媽知道了。

 

想讓我搬出去。

 

我實在舍不得二百的全勤，怕宋燼延真的會聽爸媽的話。

 

愁的半夜睡不著。

 

抱著枕頭敲響了宋燼延的臥室門。

 

他正在打遊戲，我乖乖坐在一邊看他秀操作。

 

猶豫了很久，直到困得睜不開眼，才鼓起勇氣開口：「宋燼延，別趕我走。」

 

大概就是從那天開始，宋燼延的臥室門再也沒對我上過鎖。

 

宋燼延的電話打了將近半個小時。

 

我回到房間，正準備睡覺。

 

看到徐澤發來的微信：【重磅消息，宋哥爸媽明天回國了。】

 

我：【哦。】

 

徐澤：【反應好平淡啊。陳伊伊，你真是變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此時難道不應該惴惴不安嗎。】

 

徐澤的消息讓我愣了一下。

 

我的情緒確實沒什麼太大起伏。

 

因為我下意識覺得，宋燼延不會按照爸媽的意思趕我走。

 

之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可是，宋燼延隻是我的老板啊。

 

打工多年，我應該最了解這種僱佣關系有多麼不穩定……

 

為什麼我總是那麼容易相信宋燼延。

 

徐澤：【對，宋哥爸媽這次回國還給宋哥談了門婚事，準備高中一畢業就訂婚，大學畢業結婚。這種應該叫未婚妻吧。我已經把她邀請進我們的團隊大群了。】

 

我：【好。】

 

徐澤：【陳伊伊，咱團隊女生不多，你努努力，和未來大嫂打好關系，漲工資不是手到擒來。】

 

【嗯。】

 

我退出和徐澤的聊天界面，點開群聊。

 

發現確實多了一位管理員。

 

群裡大家都整齊的排著隊列，喊著：【大嫂好。】

 

然後，「大嫂」發話了：

 

「我怎麼沒看懂，群公告裡的全勤一天二百是什麼意思，群裡有人全勤嗎？」

 

大家都沉默了。

 

群主徐澤拍了拍我：

 

【目前隻有一個全勤，她睡得早，可能沒看到消息。】

 

大嫂：【女孩子全勤也太辛苦了吧。這樣，全勤的工資由二百降到十五吧。這樣應該沒人選全勤了。】

 

徐澤發了個問號，又緊急撤回了。

 

然後那個問號出現在了我和他的聊天框：

 

【陳伊伊，嫂子好像吃你醋了。】

 

而我的注意力，全部被薪資吸引了：【所以，全勤的工資真的要降到十五嗎？】

 

徐澤：【嗯吶。】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收拾行李。

 

宋燼延洗漱出來，我已經穿戴整齊。

 

「陳伊伊，你幹嘛去。」

 

「回去住校。」

 

宋燼延皺了皺眉，「徐澤跟你說我爸媽的事了？」

 

「嗯。」

 

宋燼延：「爸媽那邊我會去說的，先吃飯吧。」

 

我拒絕了：「不用了。宋燼延，我以後應該不全勤了。」

 

全勤賺的實在太少了。

 

我要換個僱主了。

 

12

 

我回到寢室，包括蘇倩在內的其他五個人異常有禮貌的問好。

 

大概是蘇倩的爸爸真的去道上打聽宋燼延了吧。

 

然後發現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我沒什麼時間和她們客套。

 

沒了二百的全勤，我還得努力再找幾份工作。

 

才能攢夠學費和生活費。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

 

我一大早就出發滿大街找兼職。

 

不是時間對不上，就是工資低的離譜。

 

忙活了一天，最終一個談成的都沒有。

 

晚上，肚子餓的咕咕叫，我撕開一袋方便面調料，夾在饅頭中間，就著涼水咽了。

 

一想到曾經有一份單日二百的工作擺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被我刻意忽略的情緒，在夕陽落山之際，全部如脫韁野馬一樣湧了上來。

 

淚水從眼眶溢出，我忽然有點後悔，江邊那次許願，早知道就許讓自己找一個好工作了。

 

我哭的正起勁，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連忙低下頭。

 

卻發現這人從我身後繞到了我面前，站定。

 

看著熟悉的鞋子……

 

「宋燼延？」

 

我抬起頭，隨意抹了一把淚。

 

「伊伊，別哭了，我把婚約退了。其實，我也喜歡你。」

 

不是，他為什麼要用「也」。

 

我站起身，仰起頭，「宋燼延，你說什麼，我好像有點沒聽懂。」

 

少年修長的手指，溫柔的擦去了我臉上的淚痕。

 

眼角下方傳來溫軟的觸感。

 

一觸即收。

 

宋燼延那張帥的過分的臉, 在我面前放大又縮小……

 

「陳伊伊，你知不知道，你眼角下方有顆淚痣。」

 

我整個腦子都是懵的：「沒……沒太注意過。」

 

「我每次看到這顆痣，都感覺它在指引我, 往這親。」

 

我：「不是，宋燼延……」

 

「陳伊伊, 別難過了, 我喜歡你, 對不起, 我應該早一點說的。其實你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對你有好感了。」

 

我終於縷清了一點點思緒：「我……什麼時候喜歡你的？」

 

宋燼延：「第一次見面啊，你一直盯著我看，好像要把我吃了。徐澤說，這是女生一見鍾情的表現。」

 

「難道不是嗎？」

 

我眨了眨眼睛，有點想笑：「也可以是……」

 

這次輪到宋燼延迷茫了：「什麼叫也可以是……陳伊伊，你……你不喜歡我嗎？」

 

宋燼延的語氣大多數是冷淡的，偶爾會拽拽酷酷的。

 

這還是我第一次, 見他那麼慌張，明明手都在抖，卻又硬逼著自己故作鎮定。

 

「不喜歡也沒關系，我可以從現在開始追你……」

 

「宋燼延, 我喜歡你……」

 

我喜歡宋燼延。

 

雖然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個時刻動心的。

 

但意識到的時候。

 

就已經很喜歡了。

 

宋燼延眼底的喜色遮都遮不住：「伊伊, 那我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

 

我搖搖頭：「等大學吧。」

 

宋燼延揉了揉我的頭發：「好，都聽你的。」

 

夕陽正肆意揮灑著它最後一點光輝, 染紅了半片天空。

 

而我的心裡，其實仍在耿耿於懷那二百塊錢。

 

「伊伊，我爸媽打算承擔你所有的讀書費用。」

 

「真的嗎，為什麼？」我激動湊近了一些，手指和少年的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

 

宋燼延勾住了, 就沒再放手：

 

「你還記得你初三的那篇獲獎作文嗎？我媽媽很喜歡，甚至打印出來欣賞。這次回國，她一直想找機會認識一下作者。沒想到，我媽念念不忘的那位小作者, 一直就在我身邊。」

 

「不過, 陳伊伊, 這種大事，為什麼瞞著我。」

 

我：「這也不算大事吧, 我雖然語文成績不好, 但作文經常獲獎, 有時候缺錢了, 就會投一些舊稿, 百發百中。」

 

宋燼延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我們伊伊原來是個小文豪。」

 

「你還記得阿姨看的是哪一篇嗎？」

 

「《淤泥種星星》我昨天晚上也看了一遍。」

 

「哦。對了，宋燼延，你在江邊那天到底許了什麼願啊。」

 

雖然過了很久, 我依然按捺不住好奇心。

 

宋燼延招了招手, 我附耳貼過去。

 

少年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秘密。」

 

……

 

閉上眼睛的那幾秒。

 

宋燼延無比虔誠的祈禱：

 

如果可以，

 

他希望可以早一點遇到陳伊伊。

 

越早越好。

 

他希望可以帶著三歲的陳伊伊去醫院治療高燒。

 

希望可以幫五歲的陳伊伊擋住父親的第一頓毒打。

 

希望她永遠不要聽到「賠錢貨」三個字。

 

希望她的少女時代，如星星一般, 永遠光輝燦爛，無憂無慮。

 

而他的伊伊，其實比他認知中還要堅韌。

 

即使生在淤泥。

 

也可以在淤泥裡種出星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