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九王爺
第3章
三皇子嗤笑一聲,劍尖朝前頂了頂:“她是不會,還是不敢?”。
九王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側過了臉。三皇子又道:“你娘還想扶持你登上皇位?哈!若真有那一日,你可別在諸臣面前嚇尿褲子!”。
他話音剛落,身後那一大群侍從僕婦,皆為主人的話而嬉笑起來。
在這滿含譏諷的笑浪之中,九王爺的視線暗如深不見底的古井,卻依舊沉默。
三皇子如此跋扈,全是因為他的舅舅是鎮西大將軍。而涼貴妃則是三皇子的小姨。當年三皇子的生母涼憶因為難產去世。涼家得知這消息不過月餘,就將家中的小女兒涼念送入宮中頂替亡姐的恩寵。
因母家戰功赫赫,皇帝格外寬容。這三皇子自幼就驕縱異常,長大以後也絲毫不改這人憎狗厭惡的脾性。
“怎麼都在旁邊看著!快把貴人拉開啊!”,聞訊趕來的畫舫老板大吼一聲。侍衛們連忙分開兩位主子,鶯鶯燕燕也團聚過來。衣袂翩翩,鼓瑟吹笙,總算驅散了冰冷的S氣。
夜色深沉,月涼如水。馬車裡的九王爺面容冷峻異常。借著幽幽燭火,我看見他的指尖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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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爭執,可不僅是因為一個太監的歸屬權。三皇子驕橫地吐出尖刻話語,將長劍頂在九王爺胸口時,幾乎要將“羞辱”二字摔在九王爺的臉上!而九王爺終是將尊嚴置於理智之後,隱忍不發。
“汪遠,你可知我為何會被父皇逐出宮?”,九王爺忽然看向我。
“奴才不知”,我低聲道。
“我尚是孩童時,曾與一位自西域幽國而來的質子交好,他叫蘇爾刻......”,九王爺的眼神變得悲傷又柔軟。
那名叫蘇爾刻的質子年長九王爺五歲,與九王爺同讀書,學騎射。九王爺雖貴為皇後的獨子,極受皇帝寵愛。但他的哥哥們對他十分不喜,冷落他是常事。隻有那位性格溫和的質子蘇爾刻願意與他相伴。
後來幽國王儲墜馬而亡,幽國國王將次女送入雪國皇宮為妃,將三王子蘇爾刻換了回去。
這時的九王爺已是一位少年,皇帝有意立他為太子。但那時意氣風發的他不顧皇後的阻攔,硬是把身份已經是“幽國儲君”的蘇爾刻送到了草原邊界處。他還與蘇爾刻約好,等到“各自為王”時再相見。
可他們再相見時——蘇爾刻隻剩下一顆灰白的頭顱。
這一切,隻因幽國儲君蘇爾刻與九王爺的感情深厚到有些異常,而皇帝極不喜皇子私下結黨營私。
而掌控欲極強的皇後,早就在九王爺身邊布下天羅地網,任何對九王爺奪嫡有阻礙的人都會被除掉——她野心勃勃的手甚至伸進了幽國王宮,無論如何,她要確保九王爺是個完美無暇的準太子。
西域使團的獻禮是在萬壽節的夜宴進行的。
皇帝飲下了太多使者敬來的酒,離席小憩。就在此刻,那裝著蘇爾刻頭顱的木匣交到了九王爺手上。打開木匣的九王爺,當場形神巨震,痛哭著嘔吐不止。
而這一幕被回席的皇帝撞了個正著。
準太子在異國使者面前做出這等失態之事,天子大怒。連夜將失魂落魄的九皇子封為九王爺,逐出了宮門。皇後懊悔不已。她本想在除掉威脅的同時震懾越來越不聽話的兒子。卻用力過猛,導致他與太子之位徹底錯過。
那天過後,九王爺對一切人頭攢動的正式場合產生了強烈的恐懼。
但他隻能用“不喜吵鬧”來掩飾心中這道深深的傷口。
每當他站在群臣前,大殿內,廟堂中......就無法遏止地想起蘇爾刻那半闔眼簾的頭顱。
-7
翌日,皇後召九王爺入宮,還特意要他帶我一同前往。九王爺眸光一沉:“往日都是本王自己入宮,為何今日要我帶汪遠?”。
任公公垂著眼皮說:“皇後娘娘想見見殿下身邊這絕頂聰明之人”。
車架一路駛入朱牆碧瓦之中,處處都有屏息凝神的宮人背車而立。一走進華美端肅的鳳儀宮,九王爺就跪下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起來吧”,皇後的聲音帶著些倦懶,又望向我:“你就是伺候蘭杜的那個聰明人?”。
我同她相視,她眸光微動:“真是個漂亮的小家伙”。隨後她用冰冷的護甲掐住我下巴,強迫我抬頭看著她的眼睛。望著她越發凌厲的眼神,我頓覺不妙。
突然,她狠狠抽了我一耳光!
鑽心的疼痛從臉頰傳來,鮮血沿著我的面頰滑落在絨毯上,皇後尖利的金護甲刮破了我的臉。我叩頭便拜:“皇後娘娘息怒!”。
皇後怒喝道:“三番五次勾引皇家血脈,真該將你拖去慎刑司好好調教一番”。
我心中駭然不已,身後傳來九王爺惶急的聲音:“母後!你明明答應過兒臣.......”。
“玩物喪志。昨日你還為他與三皇子爭執!本宮如何能容忍這樣的禍害在你身邊?”,皇後眼裡滿是怒火:“我替你看中了宰相的長女唐玉,她定是助你上青雲的良配”。
“我不娶”,九王爺眉頭緊鎖。
“你這輩子就甘心做一個王爺?”,皇後鳳目圓睜。
九王爺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道:“自蘇爾刻S後,我再無意朝堂之事”。
皇後眼裡灼人的怒火僅僅跳動了一下,就被濃重的悔意和悲傷衝散。她的語氣軟了下來:“蘭杜,是母後不好。害你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還患上那種怪病”。
九王爺面色微冷:“那還請母後讓兒臣萬事自己做主!”。
皇後以手輕按自己的小腹,面上是無窮無盡的悔意。她的視線在沈蘭杜的臉上一寸一寸滑過去,就像是一位瘋狂的工匠在審視著自己投入了大量的心血,舍不得放棄的失敗品:“你是皇子,理應娶名門之女為妻。本宮這都是為你好”。
九王爺涼涼一笑:“母後若執意如此,兒臣不敢拒絕!畢竟幽國皇子的頭顱都能出現在宴席的禮物木匣裡,汪遠的下場隻怕是更悽慘”。
聞言皇後長嘆一聲,廣袖微動擺了擺手:“此事以後再議。本宮乏了,你們退下吧”。
待到坐上出宮的馬車,九王爺目光沉沉。他伸手撫過我的臉頰:“痛麼?”。
我搖頭。他展臂將我攬入懷中,我的臉頰貼在他柔軟的王袍上,耳畔是他溫熱的呼吸。
他輕聲道:“若我不是皇子,你是不是不必受這樣的苦楚?是不是可以隨我浪跡天涯做一對逍遙愛侶?”。
我的眼眶越發湿潤起來。
悲哀與感動交匯成浪潮,一次次衝擊著我的心門。
我本無攀龍附鳳之心,想頂著殘軀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太監,我早就打定主意,將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愫深埋心底,靜望九王爺娶妻生子,享盡天倫之樂。此後每逢午夜夢回時,我會回味一下過去。或許靠著這點記憶裡的糖,我就能熬過潦草的一生。
我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被這金尊玉貴的男人視為相伴一世的眷侶。
思緒將止,馬車還沒出宮門,就被皇帝身邊的徐公公攔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九王爺請留步!陛下在東宮遇刺。傷勢過重,生命垂危!陛下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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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至尊,人間天子,終究也逃不過生S。
東宮殿外烏壓壓跪著一眾聞訊而來的妃嫔皇子。那位曾經寵冠六宮的涼貴妃也匆匆趕來,她跌跌撞撞從轎子下來,一把拉住徐公公的衣袖,聲音裡帶著濃濃哭腔:“徐公公,陛下如何了?”。
“陛下身受重傷,太醫正在為陛下診治,貴妃娘娘請在殿外等候”,徐公公不留痕跡地往後退,將衣袖從涼貴妃的手中救下來。
涼貴妃聽他說完,竟失了魂一般,軟了膝蓋跪下來。下了轎輦的皇後淡淡瞥了涼貴妃一眼,徑自帶著大宮女走入東宮正殿。鳳袍掃過涼貴妃的衣擺,繡著牡丹的明黃綢緞硬生生壓住了涼貴妃那身粉紅宮裝的明豔。
九王爺也被召進了殿內。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太醫們忙前忙後,一盆盆血水端出去。榻上的皇帝奄奄一息,皇後瞬間紅了眼眶:“陛下!”。
皇帝艱難地側過臉,聲音極其微弱:“蘭杜是個重情義的孩子。那日逐他出宮,朕很後悔。可朝令夕改絕非賢君所為。他受了好些委屈,還在怨朕吧。但朕要傳位於他。皇後,你今後少管他些......”。
話音剛落,這天底下最高貴的男人就徹底合了眼。
皇後渾身顫抖,緊緊抓住皇帝漸漸冷去的手。半晌,她轉過身,端莊秀美的面孔滿是悲戚之色,嗓音沙啞地說“皇帝駕崩”,整個東宮瞬間響起一片哀泣之音。
先帝一去,天下缟素。
龍棺之前跪著九位皇子皇女,三皇子哭得最傷心。如今先皇傳位於沈蘭杜,三皇子和他的母家花心思和銀子暗中籠絡的那些朝臣也都對他疏遠起來。一想到他才羞辱完沈蘭杜沒多久,他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待到先皇的葬禮結束,我們已經在皇宮中待了整整十日。
那刺S先皇的刺客被捆進內牢,由九王爺親自提審。
內廷秘傳的十大酷刑他僅僅受了三道就挨不住了,血人一般抖如篩糠,跪在地上連哭帶嚎,吐了真話:原來這人竟是受涼將軍指使,前來刺S九王爺的!但荒唐的是——他不小心摸錯了殿門,竟捅了先帝數刀,反倒把刺S目標送上了龍椅。
此事被九王爺用雷霆手段壓下,就連他母後都不知道這事的內情。
或許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九王爺對三皇子依舊是維持著面上的和諧,九王爺甚至擺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寬容氣度。這更讓三皇子羞愧不已,甚至主動為這位根基不穩的新皇在各處美言起來。
事情到了這一步,九王爺雖未登基,但已是金鑾殿真正的主人。他暫不需上朝,可四面八方的奏折已被遞到勤政殿。除此之外,朝臣還輪流求見。人人都在想方設法讓這位年輕的新皇記住自己。
夜色深沉,燭火搖曳,帝王的寢宮裡彌漫著龍涎香的奢侈氣息。
九王爺的手在我素白衣衫上掠過,我握住他的手腕:“殿下不可!您尚在孝期內”。
他不鬧了,卻貼著我的耳朵問:“汪遠,我要是S了,你會不會也為我穿成這樣?”。
恐懼與悲傷從心底齊齊鑽出來,鑽得我鼻尖發酸,淚水撲簌而落:“殿下是明日的天子,受神靈庇佑。萬壽無疆,福澤萬年”。
九王爺將我緊摟在懷裡:“汪遠,若我不是王爺,無權無勢,你還會伴我身側嗎?”。
“會”。
我當然會。
哪怕他淪為被放逐苦寒之地的罪人,我也會陪著他一步一步走入風雪中。
他是我的主人,我的王爺,我的天子,我的......沈蘭杜。
寢殿頂端的金龍麟爪閃耀華光,玉制燭臺中燭光飄飄搖搖。一夜春夢隨風去,纏綿似乎無休止。交頸而臥直到乍見窗外青白天光,我匆匆起身穿衣,卻被九王爺一把攥住了手腕:“親我一下”。
我面頰泛紅,隻好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這才得以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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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爺沈蘭杜坐上王位那一日,我成了他的大太監。
我在王府當差的紫袍已經換成了宮廷太監獨有的祥雲紋藍袍,黑靴也換成了內庭侍從才能穿的青靴。
又逢早朝,沈蘭杜渾身僵硬地坐在龍椅之上。我屏息凝神,侍立在他身後。他忽然回頭看我一眼,眼神如幼鹿般無助。我向他微微一笑,他像是得到了什麼力量似的陡然坐直,十分坦蕩地面對群臣奏議。
看來我還是有幾分用處的,我心想。
初秋的午後,太後遣宮女琅春秘召我入合玉宮。
盡管我對太後的召見心有餘悸,但此刻沈蘭杜正在明心殿與鎮北將軍議事,無人庇佑,我隻好跟琅春走了。太後與初見時相比,氣質愈加溫和。她將眉毛修得更細,低眉時宛若悲憫人世的白瓷神像。
“汪公公”,她端起桌上的酸梅飲輕啜一口,手上的金護甲映出刺目的光暈。我看得心裡一揪,臉上隱隱作痛。不敢懈怠,畢恭畢敬行大禮。
“不必惶恐,如今宮裡最大的主子是皇帝,你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哀家今日找你隻是想說些闲話。坐”,太後向身旁的石凳一指。我依言照做。她輕輕擊掌,幾名宮女從廊外端著精致的點心走到桌邊,將它們一一擺上。
“這是哀家的一點心意,蘭杜說你喜吃甜食。快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