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處歸

第1章

及笄那年,爹爹獲罪。


 


他活著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我送到未婚夫的家裡,保下我的命。


 


爹爹說,要斂了嬌憨天真,與喬家兒郎安穩度日。


 


我便處處伏低做小,百般討好,終於如願嫁給喬澤川,才知他已有心上人。


 


可自打成親後,喬家人便接二連三的出現變故。


 


直到最疼愛我的祖母風寒離世,我披麻戴孝,卻被喬澤川一把扯下額頭上的孝帶。


 


“常明月,你個掃把星!克S了自己的父母親族還不夠,如今又來禍害我喬家,為什麼S的不是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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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喬澤川的眼裡,看到了清晰的恨意。


 


從未與人紅過臉的貴公子,專門撿了我的痛處,狠狠地戳著我的心窩子。


 


“祖母不需要你給她哭靈,出去!”


 


可是祖母臨終前,還拉著我跟喬澤川的手,囑咐他好好待我,要我們好好過日子。


 


我如何能就這樣出去?


 


那是待我好到了骨子裡的祖母!


 


“澤川,祖母生前待我最好,我不能出去。你能不能,別趕我走?”


 


在他面前卑微了三年,我唯一會的東西,就是求他。


 


從前是有效的,哪怕他不同意,祖母也會站在我這邊勸他。


 


可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祖母給我撐腰了,他似乎鐵了心。


 


“來人,把夫人帶回房關起來,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


 


一群丫鬟圍上來,將我架著往外走。


 


我掙脫不過,便隻能撲在地上,SS抓著門檻。


 


我不能出去,我要送祖母最後一程。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隨即一雙繡花鞋踩著我的雙手,跨過門檻走向了喬澤川。


 


“澤川表哥,我一接到消息,就趕了過來。祖母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是阮晨宜,他的表妹,也是他的心上人。


 


手指吃痛,我再也抓不住門檻,隻好再次哀求。


 


“澤川,求求你,不要趕我走。哪怕,隻允許我陪祖母一晚上也好。”


 


阮晨宜轉頭,像是才看到我,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我剛剛來得急,可有不小心踩到你?表哥,我聽說命格不好的人,便會禍及家人。常明月的命格,可是大師批命的兇險。”


 


此言一出,喬澤川眼眶通紅。


 


“常明月,我喬家自問待你不薄,祖母對你更是萬般呵護,連我這個自小養在膝下的孫兒都比不過你,你就是這樣回報她的嗎?明知道自己刑克六親,為何非要嫁與我!克S祖母,便是你想看到的嗎,我絕不會讓你這個兇手去髒了祖母的輪回路!”


 


聲聲質問,擊潰了我最後一道防線。


 


我並不想克S祖母。


 


如果可以,我願意拿自己的命換祖母的命。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自己是刑克六親的命格。


 


可是看著喬澤川的臉,我失去了所有辯解的能力,任由丫鬟將我架回了房。


 


被關著的日子,我每晚做夢都會夢到祖母。


 


她在我的夢裡淚眼婆娑,一聲又一聲的說著對不起。


 


祖母,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是我對不起你。


 


每次醒來,都是淚流滿面。


 


春荷總勸我多吃點東西,否則祖母還沒出殯,我就先倒下了。


 


是啊,祖母還未出殯,明日才會下葬,我還能去送她,我還有機會。


 


“春荷,你願意幫我嗎?”


 


雖然我是少夫人,可偌大的喬府,春荷是唯一一個聽我話的,隻因為她是祖母派給我的。


 


她點了點頭:“夫人養好精神,明日我偷偷將你放出來,去送老太君一程。”


 


送葬的隊伍雜亂,我穿著丫鬟衣服蒙著臉混在其中,沒人將我認出。


 


黑棺入土,引魂幡飄搖,我捧了一把黃土撒上,竭力制止著自己快要哭出的聲音。


 


祖母,月兒來送你了。


 


回去的路上卻出了變故。


 


一匹馬受了驚,在官道上狂奔,一時不察竟是直直的朝我衝過來。


 


周圍的人四散開,我本想往旁邊躲,卻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撞向了來者。


 


危在旦夕的瞬間,馬背上的人翻身而下,一把撈起了我。


 


我臉上的面紗被蹭掉,面目就這樣出現在眾人眼中。


 


2


 


抱著我的人急急地問著我可有受傷,我趕忙拉著袖子遮住臉。


 


“我沒事,你放我下去吧。”


 


他長舒一口氣,對我笑了笑。


 


“今日衝撞姑娘,實屬不該,在下此刻有急事,姑娘自可去趙府報我趙致的名字要補償。”


 


他拿出一個玉佩給我,隨後策馬離去。


 


身穿勁裝,墨發高高束起,看起來頗為颯爽利落。


 


我收回目光轉過頭,卻正好撞上喬澤川的視線。


 


我本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他卻沉默著沒說話。


 


受了那人的道歉,我走到喬澤川身邊。


 


一路上,都膽戰心驚。


 


回到府裡,春荷出來迎我,喬澤川突然向前一步,將春荷踹翻在地。


 


“常明月,我說過,不想讓你去送祖母的。現在,你又要害S第二個人了。”


 


他面無表情,盯著春荷,字字句句都是在針對我。


 


我趕忙蹲下,擁著春荷。


 


“喬澤川,不是春荷,是我自己偷了鑰匙跑出來的,跟她沒關系。”


 


謊言出口,我心髒狂跳。


 


春荷是祖母留給我的人,我無論如何也要護好她。


 


“喬府除了她,還有第二個人會幫你嗎?沒有人相助,你連府門都邁不出去。”


 


“春荷是祖母留給我的人,你不能動她!”


 


頭一次,我對著喬澤川吶喊。


 


希望他看在祖母的份上,饒春荷一次。


 


他陡然間怒氣翻湧:“你也有臉提祖母?來人,春荷背主,打S了拖去亂葬崗。”


 


一句話,定了春荷的命。


 


這是這麼多年來,喬澤川第一次下令打S一個丫鬟。


 


小廝衝上來,強硬地從我懷中拉走春荷。


 


我攥著她的手,SS地不肯松開。


 


春荷想要說話,卻被人捂住了嘴。


 


我本就沒什麼力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春荷被人帶走,自己被禁錮在原地。


 


打板子的聲音傳來,我連靈魂都是麻木的。


 


祖母,春荷。


 


我什麼都沒能留住,手中隻有攥住春荷時留下的一道血。


 


阮晨宜的聲音傳進耳朵。


 


“澤川表哥,我心口有些不舒服,可以麻煩表哥陪我回房歇息嗎?”


 


喬澤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帶著阮晨宜離開。


 


我眨著幹澀的眼,流不出一滴淚。


 


春荷,是我害了你。


 


早知你會因此丟了性命,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幫我。


 


可若是沒有春荷幫我,我如何能去送祖母最後一程?


 


求喬澤川嗎?


 


要是有用,我就不會被關起來了。


 


求公公和婆母嗎?


 


我連他們的面都見不到。


 


四四方方的天將我圍住,向前向後都是S局。


 


我隻覺得心緒雜亂,竟是一時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醒來時,身邊是陌生的面孔。


 


“夫人,您醒了,方才少爺為您請了大夫。大夫診脈之後說,您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3


 


她說著,面色帶了些喜悅。


 


聽聞此言,我心裡一怔。


 


成婚半年,喬澤川極少碰我。


 


為數不多的幾次,還是被祖母逼著來的。


 


肚子裡的小家伙,你是祖母派來寬慰我的嗎?


 


住到喬家的這三年,我在祖母的庇護下沒吃過一絲苦。


 


她總是摸著我的頭,說喬澤川有爹娘,我隻有她。


 


我也曾好奇過,為何祖母待我那樣好。


 


祖母說,她與我的外祖母是手帕交,看著我娘長大。


 


如今,便也看著我長大。


 


那個時候的喬澤川也總是對我客客氣氣。


 


雖然不喜歡我,卻處處周到有禮,是個極有風度的兒郎。


 


芝蘭玉樹的少年,又同我日日相處,我不知不覺傾了心。


 


祖母說,隻要我與喬澤川完婚,後半生便有了指望。


 


父親也是這樣說的,說我一定要好好的,做喬家的兒媳,享一輩子福。


 


討好喬澤川,並不全是聽從長輩的話,也摻雜著我自己的私心。


 


直到我們完婚,他喝醉了酒,說了些醉話,我才知道,他已有意中人。


 


心中酸澀,可木已成舟。


 


我們婚後的日子,也算得上相敬如賓。


 


我學著掌家,上到祖母下到小廝都稱頌我待人寬厚,管家有方。


 


我認真經營著我們的感情,隻要他對我有一絲絲的好,我便會加倍的回饋。


 


我們,隻差一點就幸福美滿了。


 


直到公公在朝堂上被擠兌,騎馬回府時摔斷了腿,直到婆婆患上咳疾,終日不見好。


 


直到,祖母受了風寒S去。


 


喬澤川如夢初醒,想起了我刑克六親的命格,想起了我被砍了頭的全族。


 


他說,自從成婚後,家人就接連出事,一定是我的緣故。


 


我與他的關系,降至冰點。


 


或許,這個孩子,來得恰是時機。


 


至少,我的身邊,不能再有第二個春荷。


 


“少爺可知道了這個消息?”


 


“少爺還不知道,他看過您之後,就去了表小姐那裡。”


 


打定了主意,我便起身去尋喬澤川。


 


阮晨宜的院子隔得不遠,在路上,還遇到了來尋喬澤川的公公。


 


我們二人走近小院,卻見大門緊閉,靜悄悄的。


 


抬手敲門,沒有人應,我便推門進去。


 


窗戶大開的廂房裡,喬澤川正摟著阮晨宜,二人在忘情的顛鸞倒鳳。


 


我隻覺得頭腦發懵,渾身顫抖,一股氣血洶湧衝上腦門,眼前一黑又差點暈過去。


 


喬澤川,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為何從前那樣一個發乎情止乎禮、連心思都藏得好好的人,會做出這種事?


 


公公黑著一張臉,叫身邊的丫鬟進去,拉開二人。


 


喬澤川走出門時,臉上都是冰寒,他直直的跪在公公身前。


 


“爹,孩兒不孝,都是阮晨宜下藥害我。”


 


阮晨宜在一旁啜泣,一句話沒說。


 


“你祖母新S,你就是這樣守孝的?她今日才下葬,你就做出這等腌臜事!”


 


拐杖揚起又落下,不斷地打在喬澤川身上。


 


半晌,他已經被打得吐了血。


 


直到婆婆接到消息趕來,公公才停下手。


 


此事是家醜,當時在場的人都被三緘其口,不準往外宣揚。


 


我思慮了一會兒,還是說了自己已有身孕的事。


 


聽到這話,在場的人臉上都多了絲喜色,唯有阮晨宜垂著頭一言不發。


 


喬澤川的事情被輕輕放下,到底是血脈至親,怎麼舍得真的打S。


 


他回房時,我已經躺下,隻能聽到他站在床邊講話。


 


“明月,跟阮晨宜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但我當時,確實是被她下了藥。我們以後好好的,好嗎?”


 


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對我低頭。


 


“喬澤川,我知道你心悅她。”


 


“我們喬家人,一生隻有一個妻子。從前我雖然心悅她,卻從未逾矩半分,經此一事,更是一絲情分都沒了。”


 


我怔愣著,想到了從前處處有禮的喬澤川,又想到了下令打S春荷的喬澤川。


 


最終,想到了頭頂四四方方的天。


 


“好,我們以後好好的。”


 


畢竟,我已經沒了自己的家。


 


4


 


懷孕後,眾人看我便越發的金貴起來。


 


喬澤川也從疏離變成了溫柔,我們真有了幾分如膠似漆的樣子。


 


那個叫趙致的人,就這樣找上了喬府,指名道姓的要找我。


 


他是為了我父親三年前的案子而來。


 


靜謐的房間內,落針可聞。


 


“你是說,我父親的案子,還有翻案的可能?”


 


“目前隻有一些模糊的線索,請夫人放心,在下一定會查清楚真相,不管有沒有真的犯罪,我都會給夫人一個答復。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找到您是為了了解一下案情脈絡,還請您守口如瓶。”


 


趙致走了許久,我都沒有緩過神。


 


父親,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阮晨宜帶著大師來我房裡時,喬澤川正在喂我喝坐胎藥。


 


“表哥,這是我從護國寺請來的大師,可鐵口直斷命格,我特地請過來,替你的孩子瞧瞧。”


 


因為我,因為家中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喬澤川頗有些相信這種事情。


 


他請大師走上前,算一算我腹中胎兒的命格。


 


不知為何,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阮晨宜,怎麼會如此好心?


 


一陣看不懂的手勢之後,大師雙手合十。


 


“阿彌託佛,施主你腹中胎兒乃貪狼禍星轉世,若是生下,會危害九族!”


 


我直接生了氣,將人打了出去。


 


喬澤川也氣憤的看向阮晨宜。


 


“表妹,從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計較,你要是再打明月的主意,就別怪我將你送回阮家。”


 


阮晨宜蒼白了臉,搖搖欲墜。


 


“表哥,我隻是好心為你的孩子算命,為何要這樣責怪我?祖母是為什麼離世的,你還不清楚嗎?”


 


喬澤川沉默了,摟著我的手有了幾分松動。


 


我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涼,緊緊抓住了喬澤川的手。


 


“澤川,這個大師焉知不是胡言亂語,難不成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喬澤川回握住我的手,安撫的看了我一眼,說他不信。


 


可自那之後的幾天,我的房中不相幹的人來來往往,都是喬澤川找來的道士和尚。


 


我心中的不安一日比一日多,卻沒有任何辦法。


 


今日他又來喂我喝坐胎藥時,我皺著眉頭問他。


 


“澤川,以後可不可以不叫那些人來了?”


 


他看著我一口一口喝下坐胎藥,神色帶上了幾分寵溺。


 


“好,以後再也不叫了。”


 


隨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放下手中的碗,坐到床邊摟著我。


 


“明月,我說過,我們以後會好好的。我們肯定會生很多孩子,相攜一生。”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月,你不會怪我的,對嗎?”


 


輕輕地,這句話在我頭頂響起,我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喬澤川,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拼了命的推開他,卻怎麼也推不動。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明月。”


 


“你放開我,我不會同意落掉這個孩子的!”


 


這個孩子,已經被我當成祖母的饋贈,我怎麼舍得!


 


“明月,你乖一點,你也不想他以後被所有人嫌惡吧。”


 


恐慌席卷了我,連頭發絲都在叫喊著離喬澤川遠點。


 


可箍著我的手臂越來越緊,隨後,小腹傳來劇痛。


 


我的心墜到谷底,渾身顫抖著看向桌子上的碗。


 


“喬澤川,你剛剛喂我喝的,到底是什麼?”


 


5


 


他沉默半晌,說出了三個字。


 


“墮胎藥。”


 


我閉上了雙眼,有淚珠劃過臉頰,隻覺得自己墜入了無邊的地獄。


 


自從來到喬家,我整日溫良恭儉讓,試圖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卻總也融不進去。


 


父親將我送來,就是為了我能活命,就是為了我能有個依靠。


 


我唯一的依靠便是祖母,可是祖母S了。


 


祖母留下的春荷也S了。


 


如今,就連我唯一的念想都沒了。


 


我頭一次信命,信了自己刑克六親的命。


 


老天爺,真的要這樣對我嗎?


 


無邊的疼痛向我襲來,肚子疼,心也疼。


 


被疼昏過去的最後一刻,我揪著喬澤川的衣袖,咬牙切齒的說。


 


“喬澤川,我要跟你、和離!”


 


醒來時,仍舊是喬澤川陪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