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
第9章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賀家那晚,你的刀下,不隻留了賀芸,還留了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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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淵沒有回話,我卻始終記得那晚躺在泔水中,曾有一把刀停在我的脖子上,沒有砍下。
為防止人證、物證在途中生變,謝景淵奉聖上口諭,即刻出京。
臨走前,他交代我,無論遇到何事,都不要離開謝府。
謝景淵走後,朝中一些官員應是聽到了風聲,便讓其家眷以各種由頭給我下帖子,我都稱病一一拒絕了。
直到有一天,江府的人找上門來,告訴我舅母病重,想要見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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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舅母身邊的貼身丫鬟,見到我就跪了下來,哭著說大夫束手無策,舅母怕是熬不過這個月了。
她哭得太傷心,我心裡擔心得要命,卻仍保留了一絲理智。
「舅母年前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就病重到這個地步?」
「還不是因為少爺,年節剛過,少爺就要回江南重新調查賀家一事,夫人不準他去,二人大吵了一架,少爺就說了幾句重話,夫人急火攻心便暈倒了。
「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好,外表雖看著沒事,內裡早就掏空了,如今這一倒,怕是,怕是再難起來了。」
我趕緊叫來陳伯,讓他幫我備輛馬車,跟著這丫鬟去了江府。
我不是沒懷疑過她話裡的真偽,可江夫人待我那麼好,我不能用她的性命去賭。
離開前,我交代春桃,若我幾日未回,也未曾傳消息回來,等謝景淵回京,就讓他去江府救我。
到了江府,我直奔江夫人的院子,未等進屋,身後腳步聲忽然加重,緊接著一掌劈下來,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才發現自己被綁了起來,嘴裡也塞了布條。
入眼的是破敗的房梁,空氣裡灰塵極大,呼吸間我忍不住悶咳起來。
聽見動靜,有人迅速走來,點亮了一根蠟燭。
燭光映出了她的臉,是賀芸。
那日街上,我隻匆匆地看了她一眼,並未瞧得仔細,如今她離我這樣近,我總算看清了她的模樣。
賀芸從前是很漂亮的,可如今,她那一頭黑亮的秀發枯黃了不少,臉色是異於常人的白,眼角生了細紋,手也粗糙了許多。
她握著燭臺,蹲在我面前,一雙眼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最終停在了臉上。
「賀蓁,我還真是小瞧了你,你比你娘可厲害多了。
「她一輩子都沒能贏回爹的寵愛,你卻毫不費力地攀上了謝景淵,你很開心吧,賀家沒了,我也差點S了,而你,頂替我的身份,搖身一變,就飛上了枝頭,憑什麼啊?
「老天既然不公,那我就自己討個公道,我要讓你知道,賤種一輩子都是賤種,爬得越高隻會摔得越慘。」
話落,她狠狠地扳過我的下巴,手中蠟燭貼近我的臉,跳動的火苗幾乎要蹿上我的皮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一黑色身影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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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傷了她的臉。」
賀芸被拉開,火苗的灼熱瞬間退去,仍有兩滴蠟油滴在了我的脖子上,疼得我打了個哆嗦。
「她把我害成這個樣子,我為何要留著她的臉?表哥,難不成,你也心疼她了?」
隨著賀芸的控訴,我看清了那黑色身影的臉,果然是江景。
我早該想到的,能救下賀芸,把她藏起來的隻能是熟人,京城之中,除了江景還會有誰呢。
江景拉過賀芸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她的臉要是毀了,謝景淵還會為她出頭嗎?你的仇又要怎麼報?」
賀芸哭著將臉埋進江景懷裡,江景抱著她安慰,眼神越過她的肩膀,落在我身上時,再無一絲溫情。
如我預想的一樣,身份被拆穿,江景恨透了我。
接下來的日子裡,賀芸不再執著毀我的臉,她會拿鞭子抽我,抽得鮮血淋漓,再撒上一把鹽。
她拿走了我嘴裡的布條,要聽我叫得悽慘,偏偏我咬緊牙關,就是不肯叫出聲來。
抽到最後,她沒了力氣,坐在地上破口大罵:
「賤人!你以為你活得了嗎?等我向謝景淵報了仇,第一個就弄S你。」
我疼得渾身發顫,卻因手被綁著,動彈不得,吐掉口中血沫後,冷冷地看向她。
「賀芸,究竟是你天真還是江景天真,我不過是謝景淵的妾,你以為他會為了我孤身前來嗎?」
她的神情僵硬了一秒,然後迅速地爬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又囚禁了我將近一年,我一定要他S!如果不幸失敗,賀蓁,我S之前也會拉上你做墊背,你背叛家族,嫁給仇人,黃泉之下,地府門前,賀家老小可都等著你去贖罪呢!」
她下手越發用力,我漲紅了臉,一字一句道:
「那你最好弄S我,要不然,我能S你一次,就能S你第二次。」
晚上,江景照例來給我送飯,他捏住我的下巴,將稀飯順著我的嘴巴灌下去。
我胡亂地吞咽,哪怕嗆到咳得撕心裂肺,也不肯停下。
江景放下飯碗,神情冷漠。
「賀蓁,你活得真像一條狗。」
我舔幹淨嘴角的米粒,不禁冷笑出聲:
「是嗎?在你眼裡這就像狗了嗎?賀家那七年,比這還差的日子我都挺過來了,這些,在我眼裡,屁也不算。」
江景眼底厭惡漸濃,那表情就和小時候,我被他扔在井下,抬頭看到的一模一樣。
「你娘害S了老夫人,你又差點害S芸芸,冒充她的身份騙了我們所有人,你犯下如此大錯,卻沒有半分悔改之心,你還是個人嗎!」
「我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江景你一定不是,能編造出母親病重,即將撒手人寰的謊話來,你這些年學的孝悌忠信,全都學到狗肚子裡了嗎!」
他臉色忽變,似是被我戳到痛處,一氣之下摔門而去。
他走後,我也沒了力氣,倒在了地上。
月光順著窗縫照進來,我身上的傷口已經化膿腐爛,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謝景淵來的那一天。
若此番人證、物證俱在,一切真相揭開,賀家的事便可以翻篇,到那時,謝景淵他,還會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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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被關了多久,渾渾噩噩間,有人用腳踢了踢我的臉。
我抬頭,看見了賀芸。
她用手帕掩住口鼻,厭惡地看著我。
「謝景淵回京了,可惜他在江府找了一圈,也找不到你,我已經讓人給他帶了話,要他去京郊的懸風崖救你。
「今晚,我會把你吊在崖上,他若真心想救你,就得當著我的面跳下去;若他不救,賀蓁,我就割了繩子,讓你自己去S。」
話落,她不再看我,離開了房間。
夜裡,我被扔進馬車,一路拉到了懸風崖,賀芸和江景將我高高地吊起,身後崖深萬丈,狂風大作。
賀芸的刀在繩子上慢慢地割著,生平第一次,我感到S亡離我是那麼近。
「我隻給了他半個時辰的時間,他若不來,賀蓁,你就去S吧。」
繩子被豁開了一道小口,我明顯地感覺到身子下沉了許多,S亡的恐懼襲來,我再也忍不住,悽聲道:
「賀芸,你為什麼偏要我S呢,老夫人的債,賀府那七年我還得還不夠多嗎?你從小備受寵愛,所以賀家滅門於你而言是血海深仇,可他們從未待我好過,我為何要替他們報仇,自始至終,我隻是想活著,這也有錯嗎!」
聽我提起老夫人和滅門之事,賀芸的表情更加猙獰,眼底恨意翻湧,怒道:
「你和你娘都S了,也換不回祖母活著,更換不回賀家活著,憑什麼她造了孽一S了之,我還不能從你身上討回來!你也不要裝無辜,你S我的時候可是半點都沒有心軟。我娘說得對,你和你娘都是賤種,又壞又賤,你要怨,就去地下問問你娘,為何要把你生下來!」
她說完,手中的刀割得更加用力,繩子再次下墜,我絕望地驚呼,忽然間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
「住手!」
是謝景淵來了。
他身上還穿著臨別時的衣裳,竟真的孤身一人,風塵僕僕地趕來了。
賀芸的刀架在繩子上,恨恨道:「你屠了賀家滿門,此仇不報,我一生難安,謝景淵,我給你個選擇,若你肯自己跳下去,我就留她一條賤命。」
謝景淵抽出腰間的劍,指向了她。
「賀家被屠非我本意,我也是奉命辦事,至於你,若肯早點說出那人的下落,我又何必關著你?賀芸,我謝景淵生平最恨別人威脅,可今日,我也給你一個選擇,隻要你放了賀蓁,我就留你一命。」
賀芸突然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
「血仇不報,我活著又有何用?你S了我吧,我會拉著她一起下地獄的。」
話落,她的刀狠狠地劃過,繩子徹底斷開,謝景淵飛身前來,拉住了繩子。
賀芸朝他撲來,他另一隻手提劍刺去,劃傷了賀芸的臉。
埋伏在一旁的江景拎刀而上,危難之際,我衝他喊道:
「放手吧,謝大人!」
賀家滅門那晚,你留過我一命,京中危機四伏,你又救了我一次。
就算是為了故人,也不必做到如此,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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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的刀砍了過來,墜下去之前,我看見謝景淵跳了下來。
風在耳邊呼嘯,他用力地拉住繩子,借力摟住了我的腰,手中的劍扎進崖壁的縫隙,堪堪地停在了崖間。
「賀蓁,這裡支撐不了多久,你看到前面那根藤蔓了嗎?想辦法抓住它,蕩到那邊的樹上去。」
我渾身痛得要命,可求生的欲望太過強烈,於是咬緊牙關,用力一腳蹬在崖壁,向前一躍,拉住了那根藤蔓。
藤蔓到樹枝的距離不算遠,我蕩過去以後,緊緊地抱住枝幹,找到一處最穩妥的位置坐了下來,終於長籲了一口氣。
「這裡很安全,謝大人,快過來。」
謝景淵見我沒事了,也借力拉住了藤蔓,就在蕩過來的時候,他臉色驟變,瞪大了眼睛,額上青筋暴起,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謝大人,你怎麼了?」
我扶著樹幹站起來,朝他伸出手去,他突然嘔出一大口血,整個人瞬間沒了力氣,松開藤蔓,掉了下去。
「謝大人!」
崖間除了我的回聲,再無任何響應。
我心急如焚,可下面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位置,隻能抱著樹幹,慢慢地往下劃,劃到最下面,再順著他剛剛掉落的方向去找。
我慢慢地向前摸索著,終於摸到了他的衣角。
謝景淵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呼吸十分微弱。
「謝大人,謝大人你怎麼樣?」
我拍了拍他的臉,他又吐出一口血來,緩緩地睜開了眼。
「疼。」
「哪裡疼,是頭還是腿?來,我扶著你,你慢慢起。」
他這一摔可摔得不輕,我努力託起他的肩膀,他靠在我懷裡,指了指心髒的位置,斷斷續續道:
「是這裡,這裡好疼。」
我愣了一下,謝大人難道還患有心疾?
這懸崖如此之深,就算有人來救也要等天亮了,可他此時突發心疾,情況緊急,他能等到那時候嗎?
我努力回憶在江府看過的那本藥膳典籍,上面除了食材配比,還有一些急救方子。
我將謝景淵放平,解開他的衣服,讓他保持呼吸順暢,而後用力地按壓在他的胸口中間。
反復按壓了幾次後,謝景淵猛地咳了起來,他按住我的手,聲音虛弱。
「賀蓁,你是要S了我嗎?」
「大人不是突發心疾嗎,我記得是這樣救命的呀。」
「我何時和你說過我有心疾?幫我把衣服扣上,扶我起來。」
我趕緊給他穿好衣服,扶著他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他緩了幾口氣,向我解釋道:
「我這不是心疾,是毒發。」
見我一臉震驚,他扯了扯嘴角,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