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
第3章
身旁的丫鬟急急地打斷了她:「夫人慎言。」
她後面的話被堵了回去,隻好甩了甩帕子,表示不滿,隨後又拉起我的手,細聲安慰道:
「芸芸,你別傷心,京中好男兒多的是,等過幾日長寧公主舉辦中秋宴,舅母帶你過去,好好挑挑,咱不吊他那一棵樹。」
我眼眶發酸,突然就湧出淚來。
她嚇了一跳,急忙用手帕為我擦淚。
「好姑娘,不哭不哭,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聽話,咱不傷心。」
我沒忍住,又「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她。
「舅母,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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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過膳後,我回了屋子,一抬眼就看見妝奁旁多了一支琉璃珠花簪。
丫鬟說這是夫人送來的,希望表小姐開心些,有什麼心事就同她講,別總悶在心裡,人會憋壞的。
我看著這支簪子,心裡忽然有一處地方軟了下來。
其實江夫人一直都待我很好,剛來江府那陣,我吃東西總是反胃,又怕暴露身份,不肯讓大夫來瞧。
她就親自下廚,按照書上的方法,為我烹制藥膳,就連江景都曾調侃過我,說在他娘心裡,我的地位比他高多了。
後來我為了接近程朗,抱著書本成天窩在房裡,她怕我不好好用膳,又在我院裡單獨開了個小廚房。
是我太心虛了,她越對我好,我就越怕,所以才總防備著她,揣測她的好意。
如今想來,她待我乃是一片真心。
那晚我睡得極好,夢裡我和江家人一起出遊,一路上歡聲笑語,好像我們原本就是一家人。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長寧公主和驸馬在府中設宴,邀請了許多京中女眷以及適齡男子前來赴宴。
一來公主喜歡熱鬧,喜歡做紅娘給年輕人牽線,二來她的長女榮安縣主也到了適婚的年紀。
我跟在江夫人身側,穿過廊橋時,見到了程朗。
他今日著一襲藍色錦袍,玉簪束冠,清俊溫雅。
身旁還跟著幾個世家子弟,正往男客席走去。
見到我時,他停下腳步,想要說些什麼。
那日湖邊的場景再次浮於腦海,我臉色一白,自覺丟臉,急忙垂下眼,隨江夫人一起朝他行了一禮,便匆匆地離去。
男女客席離得並不算遠,隻隔一條小河,兩扇屏風。
席間,我總是心神不寧,右眼皮一直跳動,直到榮安縣主在二樓彈了一曲古琴後,我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麼。
因為在一眾世家子弟中,戴著面紗的縣主,選了程朗。
一句「朗哥哥,你聽我今日這琴可有進步?」,便將心意表露無遺。
我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難掩失落。
忽然間,席上躁動起來,有人驚呼了一聲:
「謝,謝大人來了!」
12
來人一身玄色官服,手握折扇,抬眸掃過席間眾人,笑道:
「素聞公主殿下的宴席熱鬧非凡,謝某心向往之,今日得闲貿然來訪,還望殿下莫怪。」
他嘴上說著「莫怪」,眸中笑意卻不達眼底。
長寧公主急急地擺手,一邊說著「不打緊」,一邊讓下人添置座位。
落座前,那位謝大人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瞥向了我們這邊。
我小聲問江夫人:「舅母,那位謝大人是什麼來頭,公主殿下和驸馬都對他如此客氣。」
江夫人也小聲解釋道:「那是潛龍衛指揮使謝景淵謝大人,聖上面前的紅人,專為聖上做事的。」
原來是那位傳說中權勢滔天、心狠手辣的謝大人。
傳聞說他S人不眨眼,手腕狠辣程度堪比閻王,朝野上下無人不懼。
這樣的人誰敢招惹,也難怪公主和驸馬都對他這般客氣。
原本公主為了牽線,還準備了許多節目,謝景淵突然到訪,眾人連吃喝都小了聲音,那些節目自然也就放棄了。
因他是最後到場,添置的座位比較靠後,我剛好能越過屏風看見他。
與席上小心翼翼的大家不同,他仿佛沒事人般,喝酒賞花,好像真的隻是來參加一場宴會。
我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因多飲了幾杯果釀的緣故,和江夫人說了一聲,便提前離席出去方便了。
出來時路過錦鯉池,正好撞見謝景淵站在樹下。
我衝他點頭行禮,擦肩時,他突然叫住了我。
「聽聞姑娘家中遭難,是半年前進京來投奔舅家的。」
我頓住腳步,側頭看他,正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眼。
看不出喜怒,卻莫名地讓人不舒服。
我壓下心底的疑惑,點了下頭,他忽然輕笑出聲。
「姑娘不必害怕,謝某為聖上辦事,難免會經手幾樁大案,今日問姑娘,也是因為心中有疑惑未解,想請姑娘為謝某解答一二。」
「謝大人但說無妨。」
「賀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一夜滅門,如此兇險的情況下,賀姑娘一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他問這話時,收了手中折扇,微微俯身,無形中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
我努力保持鎮定,與他平靜對視。
「突逢家變,父母以命護我,在賊人手下為我留了一線生機。」
謝景淵不說話,就這樣直直地盯著我看,我心跳如雷,袖中拳頭早已捏緊。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收回視線,站直了身子。
「大難不S,必有後福,那就祝賀姑娘前路坦蕩,心想事成。」
他莫名地留下這樣一句話,隨後揚長而去。
我松了口氣,松開袖中捏緊的拳頭,指甲早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印子。
直覺告訴我,謝景淵這個人很危險。
13
日暮西垂,宴會散場,我跟著江夫人回了江府。
待天色完全暗下來後,坐在窗前,點亮了油燈。
油燈下,是那本快要翻爛的《地質記》。
大夏的山川湖海躍於紙上,我隨手翻過幾頁,卻因靜不下心來,始終看不進去。
屋外突然傳來了幾聲奇怪的貓叫,我推開窗,循聲望去,卻見牆頭趴了一人。
我差點驚叫出聲,那人急忙擺手,小聲道:
「賀姑娘,是我!」
原來是程朗。
我隨手披了件外衣,走到牆下,找了把椅子墊腳。
「殿下可是有事?」
他撐著牆頭,穩住身子,訕訕道:
「我今日來,是給姑娘道歉的,那天我不該獨自離去,留了姑娘一人在湖邊,對不起,賀姑娘,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好。」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讓程朗微微一怔,大概是想不通我為何會如此痛快。
卻聽見我說:
「那日之事本就是我唐突了,殿下金尊玉貴,而我隻是投奔舅家的破落戶,我們本就不該遇上,能相識一場,已是有幸,至於別的,賀芸自是不敢再肖想了。」
程朗的眼神黯淡下來,繼而有些別扭地開口:
「那不是肖想,賀姑娘,你不要這麼說自己,其實我,我隻是……」
「隻是什麼?」
他的耳朵開始泛紅,說話又變得結巴起來。
「隻是那天太突然了,我,我後來想了一下,賀姑娘,我其實,其實也很喜歡你。」
他說完自覺尷尬,不敢看我,差點沒抓穩從牆頭摔下去,我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這一次,他沒有再抽回去。
其實尊貴如他,本不必前來,更何況他半點武功也不會,卻還是撐著害怕發抖的身子,攀上了牆頭。
因此從我看見他這副模樣起,提著的心就放了下來。
於是以退為進,誘著他先開口說出了那句話。
我們又隨意地聊了幾句,時候不早了,他的車夫示意他該離開了。
程朗紅著臉,戀戀不舍地回頭,將我送他的手帕揣進了懷裡。
我的臉上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目送著他的馬車消失在街口。
今晚,他的心意重新點燃了我的希望,讓我又有了信心,再為自己爭一爭。
我心情極好,正欲踏下椅子,車輪聲再次響起,回頭看去,一輛陌生的馬車停在了牆下。
車簾掀起,謝景淵靠近車窗,輕笑道:
「真巧啊,又見面了,賀姑娘。」
他語氣懶散,我卻心裡一緊。
隻好扯了扯嘴角,幹巴巴地回應:「是啊,是很巧。」
然後趁他沒來得及開口,先行打斷道:
「夜深了,我已經準備休息了,謝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下了椅子。
正要松口氣時,牆外再次傳來了謝景淵的聲音。
「賀姑娘,剛剛車夫不小心拐錯了巷子,謝某無意間聽見了幾句你和晉王世子的對話。
「恕謝某直言,京城不是江南,最是講究門當戶對,你和他不是良配。」
14
今日席上,這位謝大人給我的印象就很不好,如今又來插嘴我和程朗的事。
什麼拐錯了巷子,我看他分明就是找我的不痛快!
我心中氣悶不已,可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進京奔親的孤女,與他素不相識,他為何要這麼做?
難道,賀家的事他查出了什麼?
我心神不寧,恍恍惚惚地回了屋,丫鬟春桃端著熱水前來伺候我洗漱,嘴角還沾著點心的碎渣。
「春桃,你又去廚房偷點心吃了?」
江夫人原本給我挑了六個丫鬟,我嫌麻煩,隻留了兩個。
其中春桃愛吃,頭腦也比較簡單,我就選了她近身伺候。
平日裡,小廚房的飯菜我總會給她多留一份,但我不喜吃甜,小廚房不做點心,這丫頭定是又饞了,去廚房偷吃了剩下的點心。
聽我這樣問,春桃急忙擦了擦嘴,解釋道:
「表姑娘這次可是誤會我了,是夫人吩咐,少爺這兩日就要回來了,叫廚房提前準備些可口的膳食,李嬸子最近研究了新的糕點,怕不好吃,才叫我去嘗的。」
「江景,表哥他過兩日就要回了嗎?」
春桃點了點頭,走上前來為我淨臉。
「是呀,少爺這一走都快半年了,夫人和老爺平日裡面上不顯,心裡可擔心得要命,如今人回來了,咱們江府又能團圓了,今年過年李嬸子又能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飯啦。」
這丫頭,才過了中秋就盼著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