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燒著火，低頭看看自己腳上泛著毛邊的鞋和都快穿出破洞的衣服。

“大哥大嫂，不是我說的，姑娘家還花錢讀什麼書，早該讓她出去打工了。”三嬸子磕著瓜子陰陽怪氣的說。

 

“你看我家二丫，每個月能寄千把塊回來哦。”

 

“招娣原來在鎮上都是第一，聽說這次班級才二十幾名啊？上了高中女娃娃還是不行哦，後勁不足。”

 

看著這群人，自己身為女性，卻看不起女性。

 

世界在女性的裙擺下誕生，卻不允許她們的裙擺飄揚。

 

8

 

爸媽仿佛也好像被說動了：“是啊，別到時候考不上大學，這裡外裡浪費了多少錢。”

 

“爸媽，你們放心，我肯定能考上大學的。”我隻能焦急的保證。

Advertisement

 

“我看還是別讀了，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我媽淡淡的說。

 

“你不是要自己掙學費嗎？我看寒假這麼短，怎麼去掙學費？反正老子是不會借你錢讀書的，你是老子生的，老子想讓你讀就讀，不想讓你讀你就不能讀。”

 

開學後，我不僅沒有錢交學費，爸媽還把我鎖在家裡，想讓我出去打工。

 

即使重來一回，我也不能過上自己想過的人生嗎？

 

依然被困在重男輕女的泥潭裡，掙脫不得？

 

不，一定有辦法。我仔細思索著。

 

能不能先找大伯借錢？還是我先休學，等掙夠了以後的學費再繼續讀書？

 

就在我認真思考可行性時，班主任陳老師來到了我家。

 

“招娣爸媽，招娣怎麼這學期還沒有去上學呢？打了幾次電話你們都沒接？是家裡有什麼情況嗎？”

 

“招娣準備去打工了，我們不讀書了。”

 

“招娣很有潛力，你們可不能這麼自私，不能糟蹋一個讀書的好苗子。”

 

“女孩子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啊？我們家供不起她讀書。”

 

我的心一揪。

 

陳老師想了想：“學校有為成績優異的貧困生設置的獎學金，招娣的成績進步很大，應該可以滿足條件，我幫她申請一下。”

 

我仿佛又看見了光明。

 

“有獎學金也不讀了。”我爸媽搖頭。

 

“招娣，值得一個更好的未來，你們不能毀了孩子。”陳老師寸步不讓。

 

上天還是眷顧我的吧，在陳老師的堅持下，他們還是松口了。

 

“這學期可以繼續讀，但考不到前幾，還是趕緊出去打工吧。”

 

“謝謝陳老師。”我激動不已。

 

9

 

上一世，結婚時的紅蓋頭遮住了我的雙眼。

 

現在，我要為自己勇敢的活一次。

 

新學期開始，我如飢似渴的學習新的知識。

 

我想要充實的生活，我想要知識，我想要看書，我想要擺脫自己的命運。

 

學習的路上永遠是孤獨的。

 

但不努力怎麼對的起千瘡百孔的自己。

 

我憋著一口氣，一刻不敢停歇，就怕這口氣散了，我就倒下去了，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凌晨五點鍾的寒冷不算什麼，晚上十點呼呼的風不算什麼。

 

父母試圖打擾我學習也不算什麼。

 

“你媽生病住院沒人伺候。”

 

為此，陳老師沒少操心：“招娣爸爸，高中生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唉，陳老師，我們也沒有辦法，家裡實在沒人啊。”

 

我隻能去醫院照顧我媽。

 

“你真是好福氣哦，女兒把你照顧的多仔細。”

 

“哪有，老公粗心大意，兒子還要學習，隻能她來照顧我了。”

 

醫生聽到這個話:“我看你閨女每天晚上都在醫院走廊看書，她不上學了？”

 

“上高中，這不是家裡沒人了麼？”我媽訕訕的說。

 

“你這也不是什麼大病，可以出院了，可不能耽誤高中生學習。”

 

“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的，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重男輕女呢？”醫生不悅的說。

 

連陌生人都知道高中的時間多麼寶貴，可本該是最關心我的人，卻為我設置重重障礙。

 

10

 

我疲倦的回到宿舍，聞到了一股臭味，打開了櫃子。

 

發現是上次回家時莘欣偷摸給我的煮雞蛋，因為上周在醫院伺候我媽，沒來得及吃，壞掉了。

 

我手裡拿著雞蛋，眼淚瞬間充盈著眼眶。

 

見室友宋樂很奇怪的注視著我。

 

我擦掉眼淚，笑笑說：“沒事，雞蛋壞了。”

 

從那天起，宋樂就改變了對我的態度。

 

經常會給我一些小零食，可是我不敢吃，吃了以後怎麼辦呢？

 

我沒有同等價值的東西回饋她。

 

像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宋樂主動替我解圍：“莘同學，這題我不會，你可以教教我嘛。”

 

真好，她不叫我招娣，叫我莘同學。

 

有一天，宋樂照常跟我分享她的零食，就在她以為我會依舊拒絕時，我沉默半晌說：“我想吃。”

 

辣條入口，辛辣中帶甜，刺激著我的口腔。

 

上一世，我鬧離婚回家，想吃辣條，5毛錢一包，但是我買不起。

 

問我媽要兩塊錢，她連兩塊錢都不願意給我。

 

一個勁勸我回張家。

 

現在突然想起來，酸兒辣女，她不會是以為我懷的是姑娘，所以才不給我買吧？

 

我自嘲的笑了笑。

 

這個冬天沒有往常那麼冷。

 

宋樂時常給我帶一些她媽媽給她做的菜。

 

還給了我兩件說她買小了的衣服。

 

我也會時常給她講解她不懂的題目，分享我的學習筆記。

 

我的室友跟我並沒有血緣關系，卻能夠對我如此的溫暖，而我的親生爸媽卻能夠如此狠心的待我。

 

11

 

毫不意外，高一期末考試我進了班級前三，被分到了重點班。

 

更值得慶幸的是，陳老師雖然不是我的班主任，但依舊是我的語文老師。

 

重點班的日子更加的艱苦。

 

周圍都是比我聰明還努力的人。

 

除了竭盡全力，我別無他法。

 

但在我依舊努力，但年級排名卻停滯不前時，我時常陷入迷茫。

 

優秀的人那麼多，我真的可以麼。

 

陳老師看出了我的彷徨：“學習是螺旋前進的，要努力，但不要著急。有什麼不會的或者生活上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老師隨時歡迎。”

 

前途未知，遠方漫漫。

 

高三壓力巨大，我的頭發大把大把的掉。

 

每天睡前都躲在被窩裡，安慰自己：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再熬一點點時間，天就亮了，加油。

 

看著自己的成績從年紀前100，到年紀前50，再到年紀前10……

 

我隻有一個念頭，考上大學，擺脫這個家，就再也沒有人能擺布我了。

 

直到我的成績牢牢穩定在年級第一。

 

我的心慢慢安定下來，我知道離光明的日子不遠了。

 

“女娃娃心理素質不行，別看平時成績好，一到大考就頂不起來。”

 

“別做夢了，女娃子考大學是那麼容易的嗎？”周圍還是有很多鄰居議論紛紛。

 

但這一次，這些聲音已經影響不到我了。

 

12

 

到了高考的那一天。

 

我異常的沉著。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坐在考場上，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充滿氣的充盈的氣球，一點點的向外散發我的能量。

 

最後一門出考場時，很多學生家長都在門外等著。

 

“寶貝閨女總算出來了，爸爸帶你去慶祝慶祝。”

 

“恭喜兒子，圓滿完成任務。”

 

周圍的歡聲笑語，與我無關。

 

“莘同學，考完了，我們出去聚聚吧。”宋樂邀請我。

 

這是我兩世以來第一次走進KTV。

 

坐在沙發上，聽著他們唱著流行歌曲，喜悅充盈著我的全身，這是我重生以來最輕松的一刻。

 

在等待高考成績的日子裡，我依然每天在家洗衣做飯，打掃衛生。

 

我的弟弟，卻每天在家裡玩遊戲。

 

我媽美滋滋的說，玩一會兒遊戲不要緊，勞逸結合。

 

我心裡哂笑。

 

終於到了查高考成績的那一天。

 

忐忑的撥通查分電話，卻查不到我的成績。

 

“你這是沒考上吧，S丫頭浪費了這麼多年時間，打工得掙多少錢。”

 

“認命吧，明天爸找人在村裡給你物色物色對象。”他一副為了我好的樣子。

 

就在我疑惑不解時，家裡的電話接連響起。

 

“你好，莘同學，我們是清華招生辦……期待在清華見到你。”

 

“你好，莘同學，我們是北大招生辦……誠摯邀請你加入北大。”

 

我被一連串的電話砸悶了。

 

陳老師打來電話：“莘招娣，恭喜你，你是市狀元，老師為你感到驕傲。”

 

我做到了。

 

此時，我才感覺自己真切的活了過來。

 

13

 

高考成績出來後，陳老師給我介紹了家教，一個小時二十塊錢，一天兩個小時。

 

“我說招娣爸媽，招娣考上了大學，不會就心野了吧？”我三嬸子挑撥離間的說道。

 

“你們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哦。”

 

聽到這話，我爸媽狐疑的看著我。

 

我害怕他們會耍手段阻止我上大學，連忙表態道：“不會的，我以後還是要靠弟弟的。你看學校和市裡給我發的獎勵款，我不是都給你們了麼。”

 

不主動給，這筆錢也會被他們搜刮去，不如主動一點，在上大學之前不能節外生枝。

 

我爸媽聽到這話，欣慰的笑了，說：“招娣，你總算是知道了，爸媽是為你好，弟弟才是以後的頂梁柱。”

 

“他三嬸子，你看哪家能讓女娃娃讀到大學的，我們對招娣好，她心裡有數，以後肯定會好好孝順我們的。”

 

我微笑著點頭附和，內心卻譏笑不已。

 

但報志願時，我媽為了以後好控制我，不顧我辛苦得到的成績，讓我報離家近的大學。

 

我表面上同意了，但還是偷偷摸摸把志願改了，報了北京的大學。

 

在大學錄取通知書快要送到的那幾天，我天天往快遞站跑，生怕他們知道我報了北京的大學。

 

14

 

爸媽給我辦了個升學宴。

 

村裡人都恭喜我爸媽：“沒想到你家招娣這麼厲害，不僅能考上大學，還是市狀元。”

 

“招娣這個小丫頭片子都這麼厲害，以後我們家天賜可能是省狀元哦。”我爸跟我媽洋洋得意。

 

在我都還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弟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手機。

 

我側過頭看著在一旁打著遊戲的弟弟，內心非常的期待。

 

大伯給我拉到牆角，偷偷給了我500塊錢：“大伯也幫不了你什麼忙，這點錢你拿著，別嫌少”。

 

“大伯，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特別的感謝你，錢我就不拿了。”

 

“莘欣有什麼不會的問題，也可以來問我，姐姐在大學等你。”

 

“姐姐，錢你就拿著吧，你的好日子都在後面呢。” 莘欣抱了抱我。

 

我媽在我臨走前給了我500塊錢：“招娣，你到學校要照顧好自己，多吃點好吃的。多買點好衣服穿一穿。有時間就回家來看看我們和弟弟。”

 

我看著這500塊錢，笑了，500塊在她眼裡原來能買這麼多東西。

 

就看到我爸悄悄把她拉到一邊：“你給這個賠錢貨錢幹嘛，她上大學可以貸款，還可以打工。高中都不需要我們花錢，大學還要給他錢幹嘛。”

 

我媽說：“你懂啥，要趁現在給她拉攏好關系，以後才能更好的幫助天賜啊。”

 

我爸對我媽豎了豎大拇指。

 

我兜裡揣著3100塊錢，帶著我的戶口本，滿懷希望的踏上了前往大學的火車。

 

以後這個家再也沒有能夠阻止我的東西存在了。

 

火車咯噠咯噠的向前開著，我望著窗外的風景，那些不斷往後倒退的風景，就像是我不堪的人生，我即將跟他們說再見。

 

15

 

在火車接送站有我們學校的學長、學姐們，為我們帶路。

 

“同學們，你們好，我是大二計算機系的，我叫沈爍。你們這一批由我領隊，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沈爍是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

 

我獨特的行李箱引起了他的主意。

 

說是行李箱，隻是一個大的布袋子。

 

“你就這麼點行李？”

 

我默默點頭。

 

“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

 

我搖搖頭：“我沒有手機。”

 

沉默半晌，我又補上一句：“你的手機號碼我記住了。”

 

第二天，我做了兩件事。

 

一是我去二手市場買了個舊手機，300塊。

 

雖然很破舊，但我很滿意。

 

二是我去派出所改了名字，莘聲。

 

改名成功的這天，天藍的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