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與海

第5章

 


其他人意外又驚喜,紛紛熱情招呼:「顧秘書……」


 


顧溪一一回應,精準叫出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寒暄之後,顧溪打開手裡那個盒子,將裡面的錦旗抖開,笑道:「師妹,這是領導特意吩咐我做的錦旗。


 


「本來你捐十萬個口罩,應該弄個儀式,但現在特殊期間,要減少聚集,所以隻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趕緊放下茶壺,雙手把錦旗接過來。


 


先是師妹,又是領導。


 


在場其他人的眼神都變得微妙。


 


大家都是人精,個中奧妙不必多言,一點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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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溪拿出手機,對著一旁的中年男人道:「王總,麻煩您給我們拍個合照,一會我還得跟領導交差呢。」


 


王總忙不迭接過手機,好一頓咔咔咔。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宋舟的那個臉色喲,比十年沒刷過的鍋底還黑。


 


拍過照,顧溪收起手機後看向宋舟:「我剛才好像聽到你說要舉報?


 


「你要舉報什麼?你可以先跟我說說,看看我能幫上忙嗎?」


 


宋舟氣得劇烈地喘息著,狠狠地瞪著我。


 


顧溪溫和得不得了:「沒關系,有什麼想舉報的盡管說。」


 


他的目光,如此親切。


 


卻又讓人望而生畏。


 


像是——


 


披著羊皮的蛇。


 


良久,宋舟勉強平復了情緒,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不用了,我剛才隨便說說。」


 


恰好我爸的電話也進來了。


 


法務那邊說,合同都沒什麼問題。


 


我當即笑盈盈道:「各位久等了,咱們現在可以點貨交錢出貨了。」


 


王總笑呵呵道:「太好了,小宋啊,你看這口罩也沒有多的,你錢這麼多,不如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宋舟拳頭捏得緊緊的,卻也隻能轉身離開。


 


我站在高高臺階上,攏了攏外套:「好走,不送啊……」


 


宋舟氣得差點崴了腳。


 


因為被臨時加價我也信守承諾,贏得了一大波好感。


 


我能明顯感覺王總他們比之前要真誠,當然,其中肯定也有顧溪那一聲師妹的緣故。


 


他幫著我一起出貨,我真誠地道謝,他笑道:「是我該謝謝你。」


 


「你都不知道你送了我一個多大的功勞。」他揉揉我頭發,「咱們這算是互幫互助。」


 


「要是宋家的人再找你麻煩,你就給我電話。」


 


「應該不會了吧。」我擰了毛巾遞給他,「不過宋家是做浴場生意的,怎麼也來蹚渾這渾水。」


 


顧溪笑了笑:「急了吧。」


 


我挑了下眉示意疑惑。


 


19


 


他解釋道:「特殊時期,這些通風差的娛樂場所,都不能開業。


 


「這一停也不知道得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像宋家做的這個,冬季尤其是年節底下最是興旺,現在全線叫停,怎麼會不慌。


 


「房租、人員工資,這些都不是小錢。而且年前他們已經把分店裝修好,隻等著開業,看這架勢,不可能順利開了,聽說這店背著貸款開的,店開不了,貸款卻不會停。


 


「她這大小姐的位置,不見得保得住了。」


 


難怪。


 


她家怕是現在想借著倒賣口罩回一波血。


 


想到她家落魄,我既覺得痛快,又莫名有點難受。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顧溪像是看透我心中所思:「到這個境地,除了天災,更多的是宋家自己盲目擴張。


 


「路子走岔了,不是這件事,也總有其他事會擊垮他。」


 


說得也是。


 


攤上宋舟這樣脾氣的女兒,怕是萬貫家財,也有守不住的那一刻。


 


第二天刷新聞,居然刷到了美麗整形。


 


有個病人隱瞞了自己的武漢旅居史,而醫院因為資源緊張,讓醫生重復佩戴口罩給病人做雙眼皮手術,結果造成了大面積的感染。


 


現在醫院已經被關停了。


 


拔起蘿卜帶出泥,有記者挖出醫院的資質不全,執業的醫生不專業等等問題。


 


本地新聞裡,出了好幾篇報道,下面罵聲一片。


 


連帶著牽扯出以前整容失敗的案例,一時間,美麗整形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萬幸的是,病人是大年三十到的醫院。


 


不然我跟王小暖接觸過,也要被關起來。


 


就是不知道張松這幾天有沒有見過富婆同學。


 


為了穩固關系,我爸決定再運一批貨到 A 市來。


 


這邊必須得有人接貨洽談,因此我得在 A 市多逗留幾天。


 


這期間張松多次換號跟我聯系,我都直接掛斷了。


 


他也試圖堵過我,不過當時各處管得嚴,他最終也沒機會跟我近身說話。


 


一直忙到大年初八,我才買了回上海的火車票。


 


萬萬沒想到,我在高鐵站碰到了他。


 


他一直在人群裡逡巡,看到我後,雙目放光,快步走了過來。


 


我拎著兩個大箱子,都是顧溪給我準備的特產,說可以帶回去分給同事吃。


 


張松熟稔地伸手過來:「我來幫你推吧!」


 


「不用!」我避開他的手,「箱子很靈活,推起來不費力。」


 


他眼珠黯淡了兩分:「我在這等你很久了。」


 


20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上海?」


 


「我問了你同事。」


 


我之前跟他請我幾個關系不錯的同事吃過飯,他們互相留有聯系方式。


 


之前同事們問過我什麼時候回上海,等著我戴口罩回去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我不知道你具體買的那一趟車,所以早上六點多就在這等著了。」他一副可憐樣,「我廁所都不敢上,唯恐錯過了。」


 


一個多星期沒見,他的頭發長了很多,發尾掃在睫毛上,人分外頹廢。


 


人好像也瘦了。


 


去年冬天合身的外套,如今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我一臉冷漠:「現在你見到人了,可以走了。」


 


他突然哽咽起來:「初二那天,我起來咳嗽了兩聲。我爸媽如臨大敵,要我住到負一一樓的車庫裡去,千萬別把病毒傳染給他們。


 


「我費了好多口舌,他們才相信我隻是清清嗓子。


 


「初四那天,張柏突然發燒了。明明是他頭天晚上打了一個通宵的遊戲不小心著涼,我媽卻指責是我前兩天咳嗽傳染的。她跟我爸都急得不行,恨不得得病的是自己……


 


「海藍,哪怕我拼盡全力,他們也看不到。


 


「他們永遠,更愛張柏。」


 


我平靜地看著他,內心沒有波瀾。


 


若是在十幾天以前,我一定會心疼眼前這個男人吧。


 


他眼眶含著淚,觸到了我冷漠的眼神後,整個人怔住。


 


我勾了勾嘴角:「覺得我鐵石心腸是嗎?因為你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比起從別人身上求索愛,我們更需要做的,是好好愛自己。」


 


張松的眼淚滑落下來,聲音越發不成調:「對不起,海藍,我錯了,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握住我的手,滾燙的淚滴落在手背:「從今往後,我隻愛你一個,你就是我的一切。


 


「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用力將自己的手拽了回來:「你還是沒明白……」


 


「我不愛你了,你愛不愛我,我也一點都不在乎了。」


 


我頓了頓:「而且,我不相信你是純粹地愛我,王小暖家的醫院出了事,所以你嫌棄她了是嗎?」


 


張松急急道:「我從來沒有愛過她。」


 


「你也不見得就愛過我。」我格外地清醒,「不過天平兩端,如今我的砝碼很重。如果我爸的廠子依然是瀕臨倒閉,你還會在這裡聲淚俱下傾訴衷腸嗎?」


 


「當然!我愛的是你,跟你家世無關的。」


 


我搖搖頭:「我不信。」


 


「你要怎麼才肯相信我?」


 


我笑得眼睛彎了起來:「怎麼都不會信,哪怕你現在把心剖給我看,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21


 


張松臉色狠狠一白,整個人晃了晃。


 


我拖著箱子,跟著人流往前檢票。


 


而他站在原地,被人潮擠得東倒西歪,最後屈膝抱作一團,發出壓抑的哭泣聲。


 


後悔吧。


 


後悔錯過SS壓住孪生弟弟的機會。


 


他這輩子, 或許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吧。


 


隔離十四天後,同事們格外熱烈地歡迎我還有我的口罩。


 


老大打趣我, 說以為我會辭職回家繼承家業。


 


或許吧。


 


過幾年我爸如果想退休,我或許會去接手工廠。


 


不過現在,我還是做個疲憊的打工人吧。


 


我爸賺了大錢, 人有點飄。


 


有一天我給他打電話說看中一款裙子,他直接給我打了一百萬:「零花錢,不夠爸再給!


 


「咱家現在有的是錢。」


 


張媽加我微信,我想了想通過了。


 


然後發了個僅她可見的朋友圈, 就是我爸這段時間給我發的零花錢截圖, 還有我在上海的購房合同。


 


張媽幾乎秒贊, 然後給我發了好多小作文。


 


什麼都是她的錯,讓我跟張松好好過之類的。


 


什麼是她有眼無珠。


 


還有以後我跟張松的孩子,可以跟我姓。


 


還說張松以後可以幫著我爸一起管理口罩廠,這樣我爸就不用那麼辛苦。


 


每次都能讓我見識人類的下限。


 


我就當看笑話, 一個字都不回。


 


五月份,顧溪來上海出差。


 


我去火車站接他。


 


我們一起去了母校, 請他導師吃飯。


 


汪老師看到我跟他一起出現,一臉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說, 那時候你有事沒事就來辦公室問我些低智問題, 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


 


顧溪舉起酒杯:「什麼都瞞不過老師, 我敬老師一杯。」


 


飯局結束,他已微醺。


 


我叫了代駕, 車子在內環高架上飛馳,窗外流光飛逝。


 


顧溪臉色酡紅, 輕聲說:「其實這次出差,本來不是我。」


 


我心裡怦怦跳:「那你幹嗎過來?」


 


他水光潋滟的眸直勾勾看我,握著我手放在他心口,輕聲道:「海藍, 你感受一下。」


 


怦怦怦!


 


他的心跳又快又急。


 


「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後來我問過他,為什麼要在醉酒時告白。


 


結果張柏接了個電話,說他女朋友提前處理完了事情,半個小時能過來。


 


「-想」若是被拒,那便裝作自己不記得,往後還能做朋友。


 


萬幸,我答應了。


 


今年五一時, 我跟顧溪辦了婚禮。


 


他的身份所限,不能大宴賓客。


 


不過張爸張媽在受邀之列。


 


宋家的浴場最後還是倒閉了, 據說欠了一屁股債。


 


張爸張媽避之不及, 這門婚事告吹。


 


他們都覺得自己兒子是個寶,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們嫌貧愛富, 正經人家也不願意把女兒嫁入他家。


 


所以兄弟倆一直還單著。


 


婚禮有個環節是新人改口。


 


顧爸顧媽給了我一對成色極好的玉镯,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


 


我爸媽就俗氣多了。


 


他們給了顧溪一張卡:「這裡面是一千萬,拿去買自己喜歡的。」


 


饒是在座不少權貴,此時也有人嘖嘖出聲。


 


張爸張媽的臉色, 更是說不出的精彩。


 


如果當初不作妖, 這一千萬或許就是他們兒子的。


 


可惜啊,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


 


他們會眼睜睜見證我們夫妻恩愛,生活富足,官運亨通, 財源滾滾,白頭到老。


 


想想,還挺爽的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