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月
第1章
和衛昀夫妻十載。
京城眾人皆言:衛昀上舍公主垂青,下拒花魁香帳,唯守愛妻情深。
可隻有我知道,情深是真,卻非對我。
那日,我去書房找他,不慎誤入密室,恰好瞧見衛昀痴望一女子畫像。
那女子,是他自幼疼惜照拂長大的妹妹。
他口中喃喃:「吾愛卿卿,十年相別;日思夜盼,終得相見。」
十年前,大周戰亂不休,衛卿卿被封為公主去鄰國和親。今鄰國被滅,正跟隨大軍還朝。
而那場大戰中,我曾因救衛昀重傷難醫,隻剩下十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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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也就快S了。
1
大軍班師回朝那日。
我作為衛家婦,同衛昀一起出城,迎接如今貴為永平公主的衛卿卿回家。
一別十年,她臉上卻未曾有多少歲月侵蝕。
依舊穿著鵝黃色的俏皮羅裙。一顰一笑,皆是明媚張揚,比起從前風採更甚,可見她這些年過得極好。
隻是一見到我,衛卿卿臉上的笑意便驟然消失。也不顧全城百姓在場,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裴沅,當年和親之人本該是你。這十年苦難,是我替你承受的。如今我回來了,你可想好該如何自處了嗎?」
她字字珠璣,情緒更是愈發激動。
說罷,衛卿卿還想抬手再打我一次,可先前我是沒有防備,也因感慨良多,才失了神。
如今瞧著她的動作,我便迅速抬手牽制住她的手腕,同樣朝她瞪了一眼。
「衛卿卿,你若再動手,我可就不客氣了!」
從前,她便是個刁蠻的。
如今十年過去,這性子也未曾有絲毫變化,依舊是做事不顧後果。
我故意抬起另一隻手,佯裝做出要打她的樣子,隻為嚇一嚇她,莫要在百姓面前衝動,影響衛家名聲。
衛卿卿迅速紅了眼眶,頻頻望向衛昀。
「阿兄……」
她口中呢喃,帶著些許哭腔,倒是讓人格外憐惜。
因此站在我一旁的衛昀,突然就出了手,一掌擊中我胸口,將衛卿卿護在懷中。
「卿卿莫怕,阿兄會永遠護著你。」
衛卿卿整個人直接順勢跌在他懷中,兩人相擁而泣,叫人好不感動!
「阿兄,能再見到你真好。」
那一掌,力道並不輕。
更別提這些年,我的身子愈發虛弱,從前持槍提劍十分颯爽,如今便是連多走幾步,都難受得厲害。
我捂著被擊中的胸口,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衛昀是武將,手上功夫並不弱,以至於我嘴角滲出了些許血絲。
很疼,卻怎麼也比不上我此時的心更疼。
我的夫君,衛昀。
在瞧見我被衛卿卿打時,除了露出眼中詫異,卻未曾有過多舉動,也沒有第一時間將我護下。
而我僅僅隻是為了自保,假裝抬起了手。他便不惜將我打傷,隻為了護住他的卿卿。
聽著我的咳嗽聲,衛昀看著摔倒在地的我,先前的滿腔柔情,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滯緩,露出滿眼歉意。
「阿沅,我並非有意推你……」
衛昀連忙放開了衛卿卿,想將我從地上攙扶起來。
但我伸手推開了他:「嗯,我知道。」
並非有意——
隻是恐心愛之人受傷,太過於緊張罷了。
2
十年前,先帝突然駕崩。
未曾留下明旨言明新帝人選,以至於諸皇子爭鬥不休,朝堂動亂不堪。
鄰國趁機發兵,我隨阿爹奔赴戰場抗敵,同行的還有同樣身為武將的衛昀。
仗打了半年,雙方都損失慘重。
鄰國便趁機提出了議和,指名要裴、衛兩家其中的一位嫡女去和親,以修兩國秦晉之好。
衛卿卿,是衛老將軍收養的孤女。
雖並非衛家血脈,但同親女並無二異,也是在京城裡嬌養著長大的貴女,是正經上了族譜的衛家嫡小姐。
聽聞和親一事,她當即哭暈了過去,醒來後說什麼也不願。
而我身為裴家長女,自幼隨父徵戰沙場,學的是S人的功夫,認的是保家衛國的命。
和親的人選,倘若不是我,那便隻能是衛卿卿。
她不願意,甚至三番四次鬧自S。
若舍我一人,便能換來大周多年和平,也能讓阿爹歇一歇,不再日日徵戰沙場,我沒什麼可難過的。
可封我為和親公主的旨意尚未傳達。
鄰國一將軍就不滿議和,竟然偷偷夜探我方軍營。
又是一場大戰。
本就傷重的衛昀,差點被對方首領暗S。那時候的衛昀對我而言,不僅是少女隱秘的心思,也是並肩作戰的生S伙伴。
所以,我想也沒想就替他擋下了那致命一擊。
原以為必S無疑。
沒承想,在昏迷了足足半年之後,我竟然還奇跡般地蘇醒了過來。
可也就是因為這次大戰,導致兩國議和之事,不得不加快推進。又因我重傷昏迷,和親的人選便隻能最後選定衛卿卿。
在我昏迷的第三個月,衛卿卿就被封為永平公主,遠赴鄰國和親,成了鄰國的準太子妃。
而我同衛昀的婚事,也是在我蘇醒過後,他親自向帝王求來的。
他輕撫著我的臉,眼中愛意難掩。
他說:「此生能得阿沅為妻,必定終身不負!」
那時,我當真以為他是真心愛我。
畢竟往後十年,他也的確做到了當初在帝王面前,親口許下的承諾:不設妾室,不納通房,唯娶一妻,足矣。
盡管我因重傷,被告知此生無法有孕,他也始終未曾有過片刻的動搖。
十年如一日的疼惜與愛護,讓我覺得,自己得遇良人。
直到——
我瞧見那滿室畫像,畫中女子明媚張揚,容貌更是同我有著五分相似。可那女子,卻偏偏是衛昀此生最不可得之人。
衛卿卿,他名義上的嫡親妹妹。
我忽然想起大婚夜,衛昀曾輕撫著我的臉頰,從眉眼一路往下,直到覆上我的唇,他露出滿眼神情。
紅鸞帳暖,我同他十指緊扣。
他俯身吻著我的臉頰,口中喃喃:「幸得卿卿,一解相思。」
那時,我以為他是感嘆終於能同我成為夫妻,此生此世都可以在一起,不再相思難紓。
可到頭來——此卿卿,卻非彼卿卿。
3
按照規矩,衛卿卿需要先入宮面聖。
而我因被打了一掌,臉色愈發慘白。衛昀眼裡露出慌張之色,連忙攙扶住了我,說要帶我去看郎中。
這是尚未走兩步,衛卿卿卻忽然掩面哭了起來。
「我獨自在外苦苦支撐十年,整日盼著同阿兄重逢。如今阿兄娶妻,或許是忘了當日同我的兄妹情誼吧。」
她說得可憐,眼淚滑落,好一副梨花帶雨的美人落淚模樣。
衛昀,瞬間心軟不已。
「阿沅,卿卿如今剛回京,許多事情還無法適應。不如我先陪她進宮面聖,也正好進宮找太醫為你醫治,你先回府休息,如何?」
瞧著已然松開的雙手,我忍不住苦笑。
何必再問?
明明,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我獨自回了衛府。
衛昀再三保證,最多兩個時辰,就會帶著太醫回來。可直到三更,他也未曾回來。
我心口還是一陣一陣地疼,尤其挨了那一掌後,痛意愈發明顯,連著臉色,也愈發蒼白。
衛昀隻知道當年我因重傷,被斷言此生都難以有孕。卻不曉得太醫還說過:頑疾難醫,除非仙人臨凡,否則我隻剩十年光景。
如今,我是大限將至了。
因此我也不在乎是否有太醫前來,本就是要S的命,苟延殘喘了十年,也算是偷來的好時光。
原本,我還整日憂愁。
擔心我若是S了,衛昀大抵會日日傷心難過。我更怕他會想不開,選擇隨我而去。
為此,我夜夜輾轉難眠。
直到看見那滿室畫像。讓我知道,這十年情深,原來不過是因為那張相似的皮囊,實在是可笑得緊。
衛昀和衛卿卿一夜未歸。
第二日,貼身婢女阿月替我梳妝。
「夫人,將軍昨日明明說要入宮替您請太醫。可整整一宿過去,他沒回來,太醫也未曾前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如今每日都要梳妝打扮一個時辰,才能遮得住臉上的憔悴與蒼白。
聞言,我輕輕搖頭:「或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耽擱了。」
阿月沒再說話,隻是替我梳妝打扮完後。說要替我去小廚房拿點吃的,可回來時,雙手空空,眼中卻滿是憤慨。
「哪有什麼要緊事!我剛才聽看門的小廝說,昨日將軍和衛小姐早早就出了宮,隻是兩人並未回府,而是去了城郊的桃林,兩人看了整整一夜的桃花!」
阿月氣憤難掩,隨即又半蹲在我面前,緊緊握著我的雙手,然後仰頭看我。
「京城無人不知,衛小姐並非衛家血脈,究竟是兄妹情誼,還有著其他心思?單看著昨日將軍丟下夫人您,陪著衛小姐入宮……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議論呢!」
桃花?
我忽然想起密室裡的畫像。
其中一張畫像,被掛在密室正中央的位置。畫像裡的衛卿卿,容貌美豔,她站在桃花樹下,恍若仙子下凡。
那時,我偷聽到衛昀對著畫像喃喃自語。
「你總叫我當成哥哥,卻不知我想護你一生,並非以哥哥的名義。你喜歡桃花,我便送你十裡桃花林,城外那片桃花樹,是我那年親自種下。想著送給你當聘禮,娶你為妻……」
所以,那裡是他們定情的地方。
我的夫君,同我有十年夫妻情分。心裡卻始終裝著別的女人,甚至在那女人剛回來的第一日,就不顧我重病吐血,和別的女人看了一夜的桃花,訴說了一夜的情思。
「衛昀啊衛昀,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心口驟然疼痛。
似乎有些喘不過氣,我緊緊抓著自己心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可額頭上的冷汗,還是一滴滴掉落。
我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用來暫排相思的替身。
可怎麼說,我們也有這十年夫妻情分,那些恩愛的日子做不得假。縱然同她相思情深,可我如今還活著,他就如此大搖大擺和衛卿卿互訴衷腸。
當真,是半點也不顧及我的臉面了。
4
直到午時,衛昀才回府。
彼時,我剛讓下人撤了午膳,打算去貴妃椅上小憩。
最近身子愈發懶散,總是嗜睡,什麼也吃不下。有時阿月也會勸我多吃些。
可才吃了一口,就會難受得吐出來。
吐得狠了。
隱隱還能見到些許血跡。
反復了兩次,阿月也不再敢輕易勸我。隻是紅著眼,像是被人丟棄的小貓,可憐兮兮地盯著我:「夫人,咱們找個郎中吧?」
我搖頭,無聲看向窗外那棵梨樹。
這樹是十年前,我剛嫁到衛府時,衛昀親自種下的。他說這棵樹象徵著我同他之間的情誼,歲月的痕跡,隻會讓這棵樹越來越茁壯。
便如同我們之間的愛情,隻會越來越好。
可惜,年前這樹還好好的,不過才幾個月的工夫,樹葉便凋零了許多,隱隱還能瞧見枯S的枝葉。
就像即將枯S的我。
梨樹,離……
說來也可笑,當年情意綿綿。我和他卻像是昏了頭似的,在那麼多的樹裡面,非要選擇梨樹。
梨,不就是離嗎?
從一開始,這就已經暗示了我同他之間的結局。
可還沒等我繼續悲春傷秋,才剛回府的衛昀,就匆匆來到我院子裡。
「阿沅,昨日我並非故意不回府。實在是軍營裡有事,我出了皇宮,便去了郊外軍營,才回來遲了。」
這借口,實在爛得很。
我也沒有拆穿他,因為每次午膳過後,我身子就會極其不舒坦,不僅是劇烈的咳嗽,五髒六腑都如同火燒似的疼。
我沒心情,也沒時間去理衛昀。
他聽著我咳嗽,臉上愧疚愈發明顯,當即便差人去找郎中來。
「不必了,昨日我已經見過郎中。」
我努力壓住咳嗽,試圖拒絕。如今我這脈象,但凡不是個庸醫,就知道我即將瀕S。
可是,我還不想讓衛昀現在就知道。
衛昀卻搖了頭:「昨日本就是我的錯,替你請個郎中,也算是賠罪。」
拗不過,我也沒再多說什麼。
左不過的郎中來時,找個借口讓衛昀出去,然後拉上床幔,讓月兒替我。
不過,這大抵都還是多餘了。
郎中剛進我的院子,衛卿卿身邊的僕人就匆匆跑來:「將軍,小姐在院子裡摔倒了,還不慎割傷了自己……」
「卿卿受傷了?」
那僕人話都還未曾說完,衛昀當即就站了起來,臉上皆是擔憂之色。拔腿就往外走,而那同他擦肩而過的郎中,也被他直接抓住了胳膊,然後往外拉。
「你……快隨我一同去看看卿卿。」
就這般,匆匆而來的衛昀,又匆匆離開。
「將軍實在是太過分了!編了謊話騙您在前,明明是替您請的郎中,隻因聽說那位受了傷,就不管不顧將郎中帶走,頭都未曾回一下,全然忘記了您。夫人,他怎麼能這樣呢?」
月兒為我抱不平,眼眶也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