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現在是和觀眾席的互動時間！」

 

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

 

大屏幕開始掃過觀眾席，熒光棒匯成的星海在黑暗中起伏。

 

我下意識低頭，卻聽見周圍響起一片小小的驚呼。

 

抬頭時，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巨幕上——一個瘦得幾乎脫形的女人，裹在明顯大了一號呢裙子裡。

 

是我。

 

手指比大腦更快地動了。

 

我飛快的在手機上打字，然後對準了攝像機:「祝大家都能好好活著。沈，你也要好好活下去，要帶著我的那一份，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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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響起善意的起哄聲。

 

我搖搖頭笑了，眼淚卻先一步砸在屏幕上，把那行字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姐姐...」旁邊扎著丸子頭的女孩遞來紙巾，「你的手...」

 

她指著我露出的手腕。放療灼傷的疤痕在熒光下泛著不健康的紫紅色，像枯萎的藤蔓纏繞著骨骼。

 

我慌忙拉下袖子，卻聽見她說:「姐姐！不用遮！很漂亮！」

 

我茫然地看著她，她卻把手中的熒光棒遞給我，在自己包裡翻了一會兒，找到了彩繪筆。

 

她在我幹癟的手臂上，順著那些痕跡，畫出了一朵朵小花。

 

她眼睛亮亮的，很認真的對我說:「姐姐，無論怎麼樣，都要努力的，繼續活下去！能多活一天算一天！」

 

來自小姑娘陌生的善意，我收到了。

 

我衝她道謝，哪怕身體疼痛，也努力的融入這場盛大的演唱會，跟著所有人一起唱，嘶吼。

 

當最後一句歌詞消散在夜風裡時，我松開一直緊握的左手。兩張泛黃的票根飄落，一張是今天的，一張是去年此時，我們本該一起赴約的日子。

 

離開演唱會後，我已經筋疲力盡。

 

我似乎已經感受到了自己正在慢慢苦敗消亡，本來已經做好了從容去S的準備，可真當我觸碰到S亡的那一刻，我卻突然好難過。

 

我好恨，恨命運不公，恨為什麼當醫生的那麼多，偏偏要我得上這種病？

 

為什麼自己那麼傻要選擇離開沈墨川，讓我們連最後一年沒有好好珍惜的在一起？

 

我用全身的力氣在哭，哭自己活該，哭自己後悔，哭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好想活著。

 

7

 

在最後的一段時間裡，我還想拍一組婚紗照。

 

看著形如枯槁的我，很多家婚紗店都不敢接待，怕我在店裡出事兒。

 

阿姨幫我聯絡了很久，才有一家新開的店答應了。

 

我現在站起來都很艱難了，阿姨幫我穿了半天才穿上。

 

我的頭發也沒幾根了，不得不戴上假發。

 

化妝的小姑娘看著我的樣子，突然默默紅了眼眶。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問她:「是不是我的樣子太可怕了？」

 

她搖了搖頭，咬著唇，喃喃開口:「不是的，我是覺得，你好厲害，好勇敢。」

 

我有些微微愣神。

 

可是我並不厲害，也並不勇敢。

 

S到臨頭了，都在逃避沈墨川。

 

沈墨川一直在找我，甚至已經找到了這個城市。

 

他知道我的電話號碼，一直在給我打電話，發短信。

 

他說他想陪我走最後一段路。

 

可能在某一瞬間，我們隻隔著幾米的距離，卻因人海匆匆而錯過，就像之前一樣。

 

我看著鏡子中瘦到脫相，兩隻眼睛大到凸出來的可怕模樣，哪怕小姑娘不斷溫柔地在我臉上擦粉，抹上彩妝，都像是在一面坑坑窪窪醜陋的牆面上塗油漆。

 

我不想讓沈墨川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我是個懦夫，我從來都不勇敢。

 

上好妝，我在輪椅上拍了人生第一組，也是最後一組的婚紗照。

 

沒有新郎，隻有我自己。

 

可我想象中，沈墨川就坐在我旁邊。

 

我對著鏡頭，牽動嘴角，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

 

隻拍了半個小時，就因為我的身體不能再勞累而停止。

 

我沒有購買影集，因為我知道自己已經挺不到那個時候了，隨著照片一張張打印出來，我的視線也漸漸的變黑。

 

本以為我這次真的要S了，還覺得對不起照相館，讓他們染上了晦氣。

 

沒想到，我還是在醫院醒過來了。

 

護工阿姨抹著眼淚，說她嚇壞了。

 

我咧開嘴角，衝她笑了笑。

 

我心裡清楚，這隻是最後的回光返照。

 

我吐字艱難:「阿姨，我走了以後，要記得把相片和我埋在一起哦，還挺好看的，給我的臉修的那麼光滑。」

 

我打開了手機，裡面有將近一萬張的照片。

 

哪怕換了好幾次手機，但我每次都備份的好好的。

 

我從頭開始看著，第一張照片便是我和沈墨川的合照。他和我趁著假期一起去漢堡店打零工攢錢買的手機，拿到手後拍的第一張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合照。

 

我有點害羞，在他肩膀後面露出了半張臉，而他挑眉耍帥。

 

那部手機才幾百塊，拍出來的畫質也不清晰。

 

我繼續向後翻看，照片變得越來越清楚了。裡面有我們在上迪拍的照片，有我們在出租屋的照片，有他創業對著電腦皺眉的照片…好多好多，我居然拍了這麼多呢。

 

眼睛閉合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強迫自己吊著一口氣，想多看看，哪怕下去了也能多有點回憶。

 

可我堅持不下去了。

 

我睜不開眼了。

 

沈墨川。

 

再見。

 

8

 

番外

 

護工阿姨按照約定，將寧雨薇安葬在了城郊的墓園。

 

墓地是寧雨薇自己選的。

 

那是個安靜的地方，背靠青山，面朝一片開闊的草地。

 

墓碑很簡單，隻刻了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沒有多餘的字。

 

下葬那天，來了個陌生的男人，阿姨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寧雨薇手機屏幕中的那個男人。

 

護工阿姨什麼也沒問，隻是臨走前，在墳前放了一束白色的小雛菊——這是她收拾寧雨薇遺物時，在行李箱夾層裡發現的一張便籤上寫的：「如果我S了，請替我放一束小雛菊。」

 

護工阿姨嘆了口氣，低聲念叨了一句：“姑娘啊，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這麼苦了。”

 

沈墨川沉默地看著阿姨動作。

 

他瘦了很多，眼底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

 

阿姨離開後，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墓碑前，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

 

「寧雨薇……」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手指顫抖著撫過冰冷的石碑，「你他媽……真狠啊……」

 

他緩緩俯身，將額頭抵在墓碑上，仿佛這樣就能離她近一點。

 

「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讓我長命百歲…」他低笑了一聲，眼淚砸在石板上，“可我做不到。”

 

他早就看到了寧雨薇出現在演唱會大屏幕上的視頻，不少人也都認出了她就是之前那個被實名發到網上被造謠的可憐醫生。

 

「你想著臨走前擺脫我，我告訴你，不可能！這幾天你以為我沒找到你嗎？你拍婚紗，在醫院，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讓我看到你的樣子，但是無論什麼樣，你在我這都最好看，你懂嗎？」

 

沈墨川的眼淚匯聚到了下巴尖，接著，他從口袋出掏出幾張寧雨薇穿著婚紗的照片，都是他在寧雨薇看不見的位置偷拍的。

 

「老婆，你穿婚紗真的很好看。」

 

「這輩子沒機會和你一起拍，就等下輩子吧。」

 

“我要和你一起投胎，下輩子……我一定先找到你。”

 

……

 

林語嫣找過沈墨川很多次，她過的也不好，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實名在網上鬧事，惹起民憤，在網上罵聲一片。

 

沈墨川不要她了，因為她騙他，沈墨川要恨S她了。

 

但她真的愛沈墨川，她覺得自己爭的過寧雨薇那個快S的人，也可以用自己家的權勢壓S沈墨川，不然他將一無所有，

 

可這次，全家都不再支持她這個說一不二的心肝。

 

一不做二不休，她也跑了，踏上了尋找沈墨川的路，還真的讓他找到了。

 

更好的是，寧雨薇S了。

 

這下沈墨川能安心的和她在一起了吧？

 

可沈墨川對她的態度轉變飛快，不再似從前那樣溫柔，反而變得冷漠，甚至到了無視的地步。

 

她先是哭，說自己隻是太愛他，才會偽造捐腎證明。

 

後來是威脅，說如果他非要離開，就把他的小公司毀了。

 

最後是歇斯底裡的怒罵，說他不懂知恩圖報，負心漢白眼狼。

 

可沈墨川始終沒理她。

 

她從小的條件告訴她，她不需要如此低聲下氣，她生來就是享受萬千寵愛的，而眼前這個男人明顯的是不知好歹。

 

再又一次被沈墨川無視後，林語嫣被激怒了，她指著沈墨川的鼻子怒罵:「你現在在這裝的對寧雨薇多深情，可你不也是被她拋棄後立馬就答應了做我的男朋友嗎？是你自己跪地上和我求的婚！」

 

「沈墨川，你裝什麼對她念念不忘？你要是真的喜歡她，會感覺不到她突然生病？突然對你的態度轉變？你不僅直接相信了她背叛你，還在她面前侮辱她，還和我恩愛給她看~你對她的傷害很少嗎？」

 

她一字一句:「是，我騙了你，我騙你我救了你給你捐了腎，可你如果真的愛她愛的不行，你又怎麼能欣然接受我的求愛和我的求婚，就能坦然接受和我共度餘生？到底是想報復她還是為了你自己，隻有你最清楚！你現在表現出的愛，不過是建立在兩個女人痛苦之上的表演罷了！你最虛偽，最惡心！」

 

林語嫣罵舒服了，如她所願，沈墨川終於有了情緒。

 

他猩紅著一雙眼，盯著林語嫣，嘴唇蠕動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語嫣哭了一場，沒能挽回沈墨川，卻做到了對他放手。

 

她回了家，打算再玩幾年，放棄男人，可警察找上門，以“偽造醫療文件及詐騙罪”將她帶走。法院最終判了她三年。

 

而沈墨川將名下所有的財產都捐了出去，成立了一個以「寧雨薇」命名的醫療基金會，專門研究輻射病治療。

 

然後，在一個晴朗的夜晚，他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藥。

 

他的錯，他會在下輩子彌補回去。

 

他的遺書上隻有一行字：

 

「把我葬在她身邊。」

 

他的身邊人按照他的意願，將他安葬在寧雨薇的墓旁。兩座墓碑緊緊挨著，像他們曾經擠在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裡一樣。

 

後來，有人發現，兩座墳之間的縫隙裡，長出了一株並蒂的小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