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和我做朋友吧

第4章

「都是你喜歡吃的。」


 


「晚上吃清淡點,電飯煲裡熱著粥……」


江初月媽媽握著方向盤轉了半圈。


 


「星星晚上喝粥嗎?」


 


「有什麼忌口嗎?」


 


江初月和我一起坐在後座。


 


他聞言也歪著腦袋看我。


 


這麼充滿著生活氣息的對話讓我有點緊張。


 


「我、我喝粥,沒、沒有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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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後視鏡映出我慌張開合的唇,和江初月媽媽溫柔帶笑的眼睛。


 


「那和我們一起吃完晚飯,然後再送你回家可以嗎?」


 


江初月的眼睛亮晶晶。


 


夜晚城市的霓虹燈斑駁著、呼嘯著,一面是明亮,一面是黑暗。


 


我揪著自己的衣擺。


 


最終我松開了手。


 


「不了,阿姨,家、家裡人剛剛發、發消息,給我留、留了晚飯。」


 


「我得回、回家吃飯。」


 


21


 


鑰匙插進鎖孔,旋轉半圈。


 


咔噠,門開了。


 


按亮所有的燈。


 


黑暗一下子全部消失。


 


「我回來了。」


 


窗外汽車轟鳴。


 


松了的水龍頭一滴滴敲出聲響。


 


我脫了鞋,躺倒在沙發上。


 


手掌下意識按在沙發左側。


 


那裡被腿腳不好的老太太長年累月地坐過。


 


留下來淺淺的、凹陷的痕跡。


 


手按上去時,好像人還在。


 


這個房子裡。


 


有很多這樣活著的痕跡。


 


日復一日,提醒著活人S去的事實。


 


我把自己蜷起來。


 


於是燈光又滅了。


 


黑暗裡我想。


 


我騙了他們。


 


其實沒有家人給我發消息。


 


也沒有人給我留飯。


 


22


 


如果,如果有人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就好了。


 


可以抱一抱我,和我說說話就好了。


 


被鎖在昏暗不透風的閣樓時,我常常這麼祈求。


 


可就像《一千零一夜》中被關在銅瓶裡的魔鬼一樣。


 


等待再等待後。


 


最初的感恩之心變成了無端的怨恨。


 


為什麼不能早點找到我?


 


為什麼我需要你時你卻不在?


 


這樣驕縱又任性的怨懟。


 


毫無理由且霸道。


 


我不能這樣。


 


江初月什麼都不知道。


 


我這樣要求他,是因為自己的蠻橫去怪一個人。


 


明明拒絕了邀請,卻因為他沒有突然出現而感到委屈。


 


這太壞了。


 


我太壞了。


 


不過是與自己定下的三個月的約定。


 


馬上就要分道揚鑣。


 


這樣子的矛盾,又是做給誰看呢?


 


對別人產生依賴感很糟糕的啊。


 


爽快幹脆一點,才不會討人嫌。


 


慢慢做好把自己剝離開的準備。


 


早就做過的決定。


 


卻總是被心帶著拋去腦後。


 


但總要學會的。


 


學會分別。


 


23


 


寒假很短,學生都窩在家裡學習。


 


江初月手機被偷事件有了結果。


 


在我的勸說下,他告訴了媽媽。


 


雖然看起來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所不齒的行徑。


 


但不得不承認,家長是孩子最堅實的後盾。


 


尤其對於大部分未成年與剛成年的孩子而言。


 


學校處分了帶隊老師,涉事學生被記了過。


 


據說那個帶頭的男生哭得稀裡哗啦,被父母押著來給江初月道歉。


 


他說隻是開個玩笑,沒想真的害江初月怎麼樣,也不是故意偷東西。


 


衝動的年輕男生,想做壞事就做了。


 


在保護傘下的生活讓他以為惡意隻是單純的惡意,惡意不會發酵為悲劇。


 


他的道歉也隻是單純的道歉,為自己的玩笑與惡作劇而道歉,不為別的。


 


不過至少,江初月不會再被欺負了。


 


冬天到了,白雪覆蓋了世界。


 


我踮著腳,將大紅對聯貼在門框上。


 


樓道裡飄滿了飯菜香氣,小孩尖叫歡笑,大人搓麻將高談闊論。


 


欣欣向榮、闔家團聚。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江初月發來消息。


 


「顧辰星,新年快樂~\(≧▽≦)/~。」


 


「初四一起去圖書館吧(T_T)\(^-^)。」


 


新年快樂,江初月。


 


不了,江初月。


 


你好像不再需要我的幫助了。


 


24


 


新的一學期開始,信紙的內容走完了末尾。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江初月根本不像信裡形容的那樣。


 


他確實被霸凌、被孤立,但他總能默默地消化完這些。


 


他怎麼也不像會因此自S的樣子。


 


我考不考來一班,對江初月影響根本沒有那麼大。


 


隻是高三的下半年,一切都走得那樣緊湊,如同不見硝煙的戰場。


 


沒有時間留給我思考這些細枝末節。


 


試卷雪花一般蓋在了埋頭奮戰的學生頭上。


 


筆芯用完了一支又一支。


 


除了學習,所有人都不再談論任何其他的事情。


 


連顧舒樂都不再找我麻煩。


 


她瓷白的臉上出現了重重的黑眼圈。


 


這個教室裡,所有人都是這樣。


 


分數要靠搶,要靠拼,一分之差,擠掉上千人。


 


一班的老師要求更高。


 


學學學,終點的考試是仿佛天堂與地獄的分流點。


 


偶爾抬頭時,江初月坐在離我很遠的第一排。


 


我們之間的距離隔了無數張桌子。


 


我再次低頭。


 


直到坐到那一張貼著考試信息的書桌前。


 


25


 


高考成績出來前。


 


班級組織了畢業聚會。


 


聚完餐有人提議去 ktv 再玩一圈。


 


大多數人都贊成。


 


今夜狂歡,今夜也離別。


 


江初月被一群人圍著。


 


他的成績一向拔尖,大家都預測他會不會是這屆的狀元。


 


突然他向我看來。


 


我裝作自然地移開視線。


 


然後笑著拒絕了同桌一同前往 KTV 的邀約。


 


26


 


離開飯店,我一個人沿著江邊人行道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


 


這個點,江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隻有對岸的燈火依舊輝煌。


 


有賣花的小女孩跑過來扯住了我的袖子。


 


「姐姐,買一支吧。」


 


她打著手語,大大的眼睛像是兩汪泉水。


 


莫名很像某個人。


 


我看看花籃,隻剩下幾支玫瑰。


 


估計她是想碰碰運氣能不能賣完,所以才等到了現在。


 


我索性全部買了。


 


捧著玫瑰,我剛想繼續走。


 


身後驟然響起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手腕被猛地握住。


 


身體因為慣性向後轉去。


 


晚風吹動發絲糾纏。


 


「江初月……」


 


不知是誰的心跳漏了幾拍。


 


手腳比大腦更快反應。


 


我立刻掙開江初月的手,逃一樣地往前狂奔。


 


腳步聲再次追上,這次江初月牢牢抓住了我。


 


他掰過我的肩膀。


 


我側過臉不看他。


 


他又雙手捧住我的臉,逼我和他對視。


 


直到我不再掙扎,他才顫著手比劃:


 


「為什麼要逃跑?」


 


「為什麼不回消息?」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突然不理我?」


 


他的手也顫抖,唇也顫抖,眼中的淚水也顫抖。


 


手機靜靜地躺在口袋裡。


 


那條「等我」的消息孤單地停留在對話框的底部。


 


為什麼,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江初月神情破碎,我又能好到哪裡?


 


我不想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他。


 


我隻知道心很亂,隻要想到江初月心就會變得又痛又柔軟。


 


我隻想跑,隻想逃避。


 


像是陷在無望而瘋狂的漩渦中,我找不到正確的出口。


 


沒有人教過我,我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麼。


 


失控讓我感到恐懼。


 


我害怕再次回到那個閣樓。


 


抱著沒有體溫的破布玩偶。


 


長久地等待著某個人來為我打開門。


 


施舍一般摸我的頭,高高在上地撒給我一點關注。


 


然後毫不猶豫地撤離,徒留我一個人拽著那點念想。


 


在陰暗沉默的地牢中,日日夜夜,歲歲年年。


 


我害怕啊。


 


於是我拔腿又想跑, 卻又被江初月SS拉了回來。


 


「顧辰星……」


 


「不要再欺負我了……」


 


手再次被握住,江初月的玉镯緊貼著我的皮膚。


 


淚水就這麼一滴滴地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我就是……就是這樣的人, 我就、就是壞。」


 


臉頰被熱的水珠滾過。


 


我用力推江初月。


 


「你走,你走,我不、不要你。」


 


「你走,你走!」


 


我一邊哭, 一邊叫, 狼狽S了,難看S了。


 


江初月也哭,他又想抓住我, 又要向我做手語, 他也狼狽S了。


 


「你騙人!你根本不想我走, 你從來不告訴我真話,你從來口是心非!」


 


「對啊!怎樣!我就、就這樣!」


 


「你討厭我, 就、就走啊!」


 


「江初月, 我一、一點都不喜歡你!」


 


「你走!走!」


 


「騙人!騙人!你喜歡我!你喜歡我!」


 


「我也……」


 


眼看江初月還要接著說下去,我直接捂住了耳朵。


 


沒錯,我就是鴕鳥, 我就是烏龜,我是懦夫。


 


我不要看, 不要聽。


 


世界消失了。


 


啜泣聲一聲接一聲響起在耳邊,是我的也是他的。


 


他像隻著急的小狗,圍著我團團亂轉, 扒拉我的手。


 


我知道自己在欺負他。


 


可心裡突然升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豪橫。


 


就不管你說什麼。


 


最後,江初月委屈到了極致。


 


頸間埋入他毛茸茸的腦袋。


 


淚一滴滴打湿我的衣襟。


 


我的手裡也全部都是淚水。


 


我想我真是壞蛋。


 


既要折磨自己,又要折磨江初月。


 


我真是壞蛋,真的。


 


背後的布料被一圈圈磨過。


 


江初月又在我的身上寫字。


 


痒S了。


 


痒到受不了,隻能放開手去抓他, 卻反被他抱了滿懷。


 


「不要不理我。」


 


他的眼皮哭得又紅又腫,偏偏雙眼卻水洗般澄淨。


 


「不要丟掉我。」


 


「我喜……」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病, 猜到他要說什麼, 手一急, 把懷裡的玫瑰懟上了他的唇。


 


火紅的花瓣結結實實地堵住了他的嘴。


 


但我忘了, 江初月從不靠嘴說話。


 


他垂下眼簾,那雙兔子般紅了的眼眸突然閃爍出了溫柔的波光。


 


握著玫瑰的手被抓住。


 


腦後傳來推力。


 


唇瓣觸碰到微涼的花瓣。


 


江初月再次把我推向了他。


 


玫瑰輾轉壓薄。


 


最終不堪承受, 墜落地面。


 


「顧辰星,我喜歡你。」


 


「請和我交往吧。」


 


這次,唇畔無聲的低語終於通過心傳達給了她。  


 


番外。


 


江初月出生時沒有啼哭。


 


醫生檢查後發現他是個無法通過嘴巴說話的寶寶。


 


爸爸和媽媽因為他總是吵架。


 


每次爸爸媽媽吵架,小江初月就會爬進衣櫃, 抱著玩偶在心裡給它唱歌。


 


江初月極早開始的記憶裡, 充斥著尖叫與怒吼。


 


直到他四歲。


 


家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爸爸媽媽也離婚了。


 


媽媽坐在沙發上整夜整夜地哭。


 


小江初月很懂事。


 


自己吃飯, 自己睡覺。


 


小小的他有很多不理解的東西。


 


比如,為什麼桌子會長腿跑。


 


為什麼天花板會轉啊轉。


 


比如,媽媽為什麼會突然從沙發跑過來大叫他的名字。


 


小江初月燒暈過去的前一秒, 還在努力地理解著這個世界。


 


從醫院出來後, 他的腦袋仍然暈乎乎的。


 


媽媽帶他去了山上的一座寺廟。


 


三千臺階,媽媽一級一級地磕著頭登上去。


 


長眉白胡的住持說他佛緣極深。


 


住持給了媽媽一隻玉镯。


 


媽媽又把那大大的玉镯放在了他衣服的小兜裡。


 


寄信人一欄被髒汙覆蓋了,模模糊糊隻能辨認出是三個字。


 


「(…」小江初月伏在媽媽的肩上向山下看。


 


通往寺廟的臺階上, 一個腿腳不好的老太太和媽媽一樣地磕著頭爬上來。


 


「媽媽,她也是媽媽嗎?」


 


小江初月還不能很好地用手語表達意思。


 


但媽媽看懂了。


 


她的眼裡滿是淚水。


 


「……是的,月月」


 


……那也是媽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