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園蝶
第2章
他面上掛著淺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那目光深幽,像是要將我看穿。
瞞不過他的。
我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心,好不讓自己暈過去。
良久,才瑟瑟道:
「其實,這件衣裳是『他』在時穿過的。」
「夫君曾說過,他留下的物件都要謹慎防備,我怕夫君穿後會有所不適。」
「何況,這個顏色也不適合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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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郎來之前,魏玄景喜穿暗色。
今日不知為何,偏偏挑中這件月白色。
魏玄景自然明白我說的「他」是誰。
他半眯著眼看我,笑意更甚,口吻卻陡然冷下來:
「既然是那妖邪所留之物,夫人為何不一開始便說實話?」
「難不成是害怕我又將這衣裳毀去,就像那對釵子一樣?」
他冷笑著,步步緊逼。
「所以,夫人是真的擔心我受那妖邪所害,還是……不願我穿你為他做的衣裳?」
霎那間,我頓覺背後生出冷汗,渾身像是被細線纏繞般,不得動彈。
明明感覺唇舌僵直發麻,可我卻聽見自己的聲音——
「是,我不願。」
7
那日之後,魏玄景便去了山上道觀,我再也沒見過他。
時序夏至,雲雨正厚,雷聲伺隙。
我素來不喜雨,入夜後早早上了榻。
睡了一覺醒來,仍是雨夜喧囂。
我懊惱地翻了個身,卻發現身邊坐著一個人。
「唔——」
「是我。」
在我驚呼出聲前,魏玄景率先捂住我的衾被。
他身上隱隱傳來皂荚的芳香,帶著清冽的水汽,但聲線極為喑啞。
他道:「今日是十六。」
我心中一緊。
每月十六,是我和魏玄景曾定下的同房的日子。
我並非忘了這件事。
隻是上回我如此駁他的面子,我以為他今夜不會來了。
不等我理好頭緒,魏玄景自顧自躺了下來。
邊上一沉,一股涼意鑽入被裡,隨即而來的是陣陣暖意。
許是這溫度太過熟悉,莫名地,我又想起了勳郎。
驚蟄時雷鳴滾滾,我整夜整夜睡不好覺。
他總是用手捂住我的耳朵,將我攬在懷中,讓我聽他的心跳聲。
身側的人動了。
有灼燙的呼吸逐漸靠近,落在我的耳後、頸間。
我登時清醒——
勳郎不會離我這麼近。
他在時,最多隻是抱著我入眠。
偶爾我興起去撩撥他,他也會紅著臉推開說,「我還沒準備好。」
我那時不明白,明明我們早有夫妻之實,他為何比我還羞赧。
現在想來,他應是沒準備好告訴我,他其實並不是我真正的夫君。
一道雷鳴在天邊炸開,讓我猛然回到當下的雨夜。
我閉眼,聽著魏玄景在耳畔低沉的喘息,腦海裡卻不住想起勳郎。
我想起他從不會打斷我說話。
縱使我說得多無趣紛雜,他總揚著唇,靜靜坐在我身邊。
我想起他平日性子沉穩,著急起來卻像變了個人似的。
一次遊街時我崴了腳,他竟然要當眾背著我回府,最後被我佯裝生氣攔下了。
我還想起他慣愛誇我。
直言不諱地誇我美,誇我針法了得,甚至誇我每道菜忍得住隻吃一口。
他還誇我的名字好聽,所以他從不喊我「夫人」。
……
「夫人。」
魏玄景的嗓音已染上曖昧的繾綣。
我卻清楚地察覺,思緒在一寸一寸地拉扯,向著另外一個人。
腰上一松。
感受到衣帶落下的那瞬間,我突然SS地按住那隻要探入的手。
「魏玄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因為你不是他。
黑暗裡,聲音中的哽咽和恐懼被放大。
這應是成婚後,我頭一次直呼他的名姓。
身上的人忽然不動了,連呼吸似乎都停止了一般。
我疑心他聽不清,又重復了一次:
「我做不到,我好像真的中了那個人的毒瘴。」
眼淚同尾音一起落下,我用另一隻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卻是紋絲不動。
我沉默地流淚,他與我沉默地僵持。
過了很久很久,連雨聲都停了。
雨後初霽,滿月當空。
月光照在魏玄景沉得駭人的側臉,映出他眸中翻湧的暴怒。
「明容。」他也喚了我的名字,透著克制的顫抖,「別以為我多有耐性。」
8
暴雨過後,我大病了一場。
或許是夜裡受了涼。
又或許是被魏玄景嚇的。
那晚他到底沒有再進行下去。
徑自回了正房,將房中所有物件砸了個粉碎。
我後來聽下人說起,那裡頭還有他入道門時御賜的法器。
我是躺在榻上看著魏玄景離開的。
他走之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有怨,有恨,還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
我沒有力氣再去探究他的情緒,心下一松,便沉沉睡了過去。
而後,昏迷了整整七日。
再睜開眼,已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因為我看到魏玄景正守在我床前。
他眼角噙著淚,眼下泛青,顯得很憔悴。
「明容,你終於醒了。」
我怔忪了好一會兒,爬起來,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臉。
還想去摸他,卻止在半空,躊躇不定。
魏玄景見後笑了,溫柔地拉過我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他揶揄道:「看什麼呢,睡傻了,不認識我了?」
語氣,咬字,神態,還有玩笑時總會先揚起的眉梢。
錯不了。
這一刻,失而復得的喜悅佔據了我。
我拋開了理智和思考,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
「勳郎,是你,你回來了。」
9
如魏玄景所說,這段時日,勳郎一直被困於陣法中。
他趁無人看守時,費盡全力突破了陣法,趕來見我。
「那陣法好厲害,和我在書裡看過的一模一樣!」
「隻要我稍稍動彈,就有劍氣刺來,一扎一個準。」
他玩笑般提起那陣法中的機關,好像被折磨的人不是他。
隻是片刻,他又驟然噤了聲。
看著我默默垂淚,他有些不知所措。
「明容,我不疼。」勳郎頓了頓,聲線發緊,「反倒是回來後看你害病,讓我心如刀絞。」
說時,他的眼眶也染上紅暈。
我平復好氣息,擔憂道:
「那你可還會回去?」
「隻要不接近那座山,我便能安全。」
關於勳郎的身份,我們心照不宣,避而不談。
不過仍有一道坎,我心中遲遲跨不過。
我咬了咬唇,悄聲開口:
「那他呢?」
「誰?」
「魏玄景,我的……夫君。」
我小心翼翼望向勳郎的眼睛,卻從裡頭捕獲到一絲驚訝。
「你擔心他?」
我穩了穩思緒,如實點頭。
「眼下他的身體被你用了,不知他是否有危險。」
勳郎沒有馬上接話,我感受到他的呼吸有些加重。
半晌後,他才道:
「我不知道。」
眉心一跳,我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感。
「那……我晚間託人去信給魏玄景的師父,請他想想辦法,將魏玄景的魂魄回歸這個身體。」
「然後呢?」勳郎訝然,目光怯怯。
我朝他莞爾,安撫道:
「然後,我會同他和離。」
我已經想明白了,既然我們心中都無彼此。
何必要因為一紙婚書綁在一起,相互折磨。
「勳郎,你常說,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和你在一處,我覺得很快樂。
「所以我會用一切方法幫你塑身,今後不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們都要在一處,好不好?」
此時已近黃昏。
餘暉穿過窗棂,打在勳郎的側臉,顯出明明滅滅的光影。
他幽幽地看著我,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好。」
他眉眼柔和,我卻莫名感覺,那笑容很苦澀。
10
我的病症是心魔所致。
勳郎回來的第二天,我已完全見好。
甫一天亮,我就拉著他上街去逛。
魏玄景在的時候,我連府門都不曾踏出一步,已經憋好久了。
端午將至,街市上人也變多了。
我們穿街過巷,聞酒香,挑五彩繩。
去河邊觀人放鴨子,看匠人打龍舟頭。
翌日我仍不盡興,還拉著他去明月樓看花魁拋球。
見我一直將球甩給他,勳郎板著臉氣到了晚上。
是夜,我敲開正房的門,欲同他道歉,卻發現這人已經睡下了。
正要往回走,榻上的人猛然起身,將我圈在臂彎中。
「不是來找我的嗎?」他沉聲低語,讓人脖頸發麻,「真的不留下?」
我心如擂鼓,鎮定後,轉身輕輕推開他:
「我還未和離,也還未收到道長的回信,於理不合。」
先前能同枕而眠,是因為不知情。
如今面對這張臉,我做不到泰然處之。
更何況這幾日遊街消遣,已經是極大的逾矩,絕不能再進一步。
勳郎似是明白我的顧慮,漸漸放開了我。
燭火熠熠,他目光如水,將我的碎發挽在耳後。
「那你早些休息,明日還要去看戲呢。」
之前我想看的那個戲班子還在登州,不知勳郎用了什麼方法,在一眾哄搶中拿到一個位置極好的雅間。
……
午間,戲臺上輕袖飛揚,曲音嫋嫋。
店小二剛布好菜退下,就有一道倩影掠窗而過,停在門前。
周若書盈盈行禮,「魏大人,明容妹妹,好巧。」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禮道:「周姐姐。」
她溫婉一笑,眸光在沉默的勳郎身上流連幾許,便轉身離開了。
待那窈窕的背影拐入回廊盡頭,我才問勳郎:
「你不好奇她是誰嗎?」
他舉著茶盞的手微不可察地晃了晃,收回目光,很配合地問:
「她是誰?」
「魏玄景的心上人。」
11
曾經,我對魏玄景也有過愛慕之心。
長輩們常常將我們的婚事掛在嘴邊,讓我不由得對這個未婚夫感到好奇。
於是及笄那年,我軟磨硬泡,跟隨父親來登州訪親。
在那道觀外,遠遠地瞧了他一眼。
那時與魏玄景同行的,是一位娉婷少女,二人談笑風生,舉止親密。
我認得,那是周侍郎家來外祖家養病的嫡小姐,周若書。
後來父親查出,他們早已私定終身。
得知這一消息的我猶如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將那才萌芽的情愫,生生湮滅在心底。
……
「可後來,你們還是成親了。」西廂房內,勳郎替我換了杯熱茶,遞到我面前,「想來他們的關系並沒有你見得的那樣深厚。」
我搖搖頭,「不然。」
「據說他們曾說好要私奔,結果約定之日,周姐姐沒去……因為她怕毀了魏明兩家的婚事,受人非難,令家族蒙羞。後來為表清白,她匆匆嫁給了自己的表哥。」
「我父親對此事很生氣,可魏家是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退親對我的名聲也不好。」
「兩家人商議後,魏家多下了聘禮,婚約也還作數,隻是……」
思緒回到成婚那日,我不自覺握緊了茶杯。
「再見魏玄景時,我對他已再無從前那般心思。」
話落,勳郎臉色一滯,他緩緩掃過我的臉,目光晦澀。
「這三年,一刻也不曾有過?」
「不曾。」
「若他早就放下過往,如今心悅的人是你呢?」
我啞然失笑:
「若不是與我的這樁婚事,他或許早已和心上人遠走高飛。」
「他怨我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喜歡我?」
勳郎忽然正色,「或許隻是你看不出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低聲喃喃,看著茶水中的一雙倒影。
「但我看得出,周姐姐對魏玄景仍有舊情。」
「畢竟,人無論偽裝得多好,眼神總是藏不住的。」
「所以……」
我徐徐放下杯盞,望著眼前人,目光清明。
「魏玄景,你也別再演了。」
12
落霞層漸,鴉聲次序,襯得屋中格外靜謐。
一室之內,隻聞得我與他的呼吸。
魏玄景的愕然隻維持了一瞬。
頃刻後,他失笑,帶著無奈的頹然。
「你是如何發現的?」
我垂眼不語。
細微之處,皆有跡可循。
比如那日在街上買五彩繩,魏玄景二話不說便付了銀子,若換作是勳郎,會嘴貧和老板討價還價幾句。
比如在街市上撞到乞兒,勳郎會第一時間將他扶起,而不是先掃自己的衣袍。
又比如在觀望花魁拋繡球時,勳郎興致高昂,而魏玄景會委婉提醒我,「煙柳之地,不宜多來」。
……
要發現太容易了,他們本就是分明的兩個人。
我長久的沉默撞碎了魏玄景最後的體面。
他冷厲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痛色,語調發顫,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其他。
「明容,你是覺得我可笑嗎?」
我搖頭。
隻是覺得有點難過。
「你就沒有一句話要問我?」
魏玄景狠狠道。
他已揭下溫厚的面具,此時瞪著我,眉眼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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