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人不知他，我知。

 

我知他狠辣手段下的心軟，知他抄家時指尖流露的善意，知他獨身走鋼絲，一個不慎便是掉入虎狼深淵。

 

我也知他，深夜埋在我頸肩，借著動情落下的那滴淚。

 

皇帝需要他，需要一個惡名遠揚的宦官，替他做盡骯髒事兒。

 

朝廷也需要他，需要一個隨時拉來背鍋的，不仁不義之人。

 

然，我也需要他。

 

需要他做他自己，做個善良正直，遺世獨立之人。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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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間，前去江南探查貪汙案的沈知欽像是失去了所有。

 

待他聽到消息趕回來，我已經入宮七日了。

 

他聽聞皇帝召我侍寢，不顧被皇帝追責，守在我宮殿外想要求見我。

 

所幸他是宦官，還能進得來這後宮。

 

「蘇蘇......蘇美人，西廠都督沈知欽求見！」

 

我趴在窗前，透過窗棂的白紗，貪婪地看那抹模糊的身影。

 

他似乎更加清瘦了，風貼著他過，衣袖飄揚，也勾勒出單薄的腰身。

 

才半個月不見，怎麼就這麼瘦了呢？

 

快入冬的天了，他也不添件外袍......

 

我遏住思緒，沈知欽單膝跪地，朝著緊閉的殿門喊著。

 

「蘇美人，沈知欽求見！」

 

快回去啊！

 

心頭焦急，我卻不敢開門見他。

 

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狠下心，一頭鑽進被窩，蜷縮成一團捂住耳朵。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聲音漸弱。

 

「蘇美人，沈知欽求見......求你了，見我一面。」

 

我捂著絞痛的心口，吩咐一旁隨侍的宮女。

 

「你讓他走！」

 

宮女開門，一板一眼地轉述：「蘇美人不見，都督請回吧。」

 

隻聽宮女頓了一下，匆忙跪下：「皇、皇上萬安。」

 

15

 

皇上來了。

 

我麻溜掀被下床，整理好儀容儀表，低頭請安。

 

「皇上萬安。」

 

皇帝虛扶了我一把，我順勢起身。

 

「愛妃不用多禮。」

 

我下意識看了眼門口，大門已開，我與跪在殿外的沈知欽對上眼。

 

我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皇上怎麼來了。」

 

皇帝帶著我入座：「西廠都督求見，美人怎麼不見。」

 

我低眉順眼，極盡溫順。

 

「臣妾乃後妃，不宜見外男。」

 

皇帝呵笑出聲，撫了把我的手，笑不可抑：「沈大人他也不算是男人，愛妃想見就見吧。」

 

「叫沈知欽進殿。」

 

我淡笑的嘴角僵持住，不動聲色給皇帝斟了杯茶。

 

眼睜睜看著皇帝心情極好地品茗。

 

狗皇帝，嘴上無德，屁股冒泡。

 

皇家御用瀉藥，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愛妃宮裡的茶清香撲鼻，上等的好茶！」

 

對上皇帝誇贊的視線，我回之甜美一笑。

 

「妾身宮裡最好的茶，隻有皇上來才舍得一泡。」

 

「愛妃有心了。」

 

秀夠了恩愛，皇帝的視線才舍得落在沈知欽身上。

 

「臣拜見皇上，拜見蘇美人。」

 

皇帝擱下茶杯：「沈大人見我的美人，可有要事，當著朕的面可要說清楚了。」

 

帝王情緒不明，面上看不清喜怒，眉眼間卻凝聚著一股威嚴。

 

沈知欽抬眸，神色晦暗，不偏不倚直視著我：「臣來，是想問問蘇美人......」

 

我心一緊，將手邊的茶杯連茶帶水扔向他。

 

砰的清脆聲蕩開，茶杯碎在沈知欽跟前，茶水順著他的眉眼滑落。

 

我厲聲呵斥：「沈知欽，誰給你的膽子直視宮妃！」

 

16

 

皇帝詫異，臉上染著興致，看昔日夫妻變仇人，也是不可多得的樂趣。

 

沈知欽單膝跪在我面前，茶水順著他的發梢低垂至我的繡鞋上，鞋面很快暈開一圈圈漣漪，又消失在黑暗中。

 

在他看來，我對他的愛意，也如同轉瞬即逝的茶水，任憑黑暗吞噬，不見蹤跡。

 

「臣知錯。」

 

他連蘇美人三個字都不願意叫了......

 

我餘光望向皇帝，他一臉索然無味。

 

這火需要再旺一點。

 

我毫無預兆地扇了沈知欽一巴掌：「本宮與你是有些過往，但如今本宮是皇上的枕邊人，你最好把我們的過去忘幹淨了，對本宮恭恭敬敬的，才是你當奴才該做的！」

 

「滾出去，以後都別來見本宮。」

 

我轉身，聽見身後微乎其微的告退聲，和踉跄的腳步聲。

 

我看向狗皇帝，他眼裡滿意的神色不掩，我就知道賭對了。

 

17

 

沈知欽被我傷透心，行事愈發狠辣，皇帝卻更加滿意，連宿在我這的時日也更多了。

 

值得祝賀的是，皇後被打入冷宮了。

 

這半年皇後與二皇子一黨不停拱火，漫天蓋地的通敵叛國的「罪證」，將矛頭指向沈知欽和三皇子。

 

皇帝待火燒得夠旺了，出面聲明。

 

「三皇子和沈知欽是朕派去蠻夷部落與對方首領交涉，將前朝佔去的一個邊關城池還回來，並非爾等所言通敵叛國。」

 

「沈知欽隻身入異族，不費一兵一將就將失去的城池討回來，是有功之臣。」

 

「皇後無德，插手朝廷之事，汙蔑朝之重臣，即日打入冷宮。」

 

「二皇子受母族教唆，行事差錯，就罰定國公府降為伯爵，閉門思過，無令不得外出。」

 

「......」

 

我聽到消息後冷笑，一環扣一環，皇帝搭的好戲臺，為的不就是唱這一出好戲。

 

皇戚囂張，氣焰比他一個皇帝還大，他一向眼裡容不下釘子，任何有可能威脅到他龍威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不過，很快，他也沒什麼好下場了。

 

18

 

也不知皇帝是怎麼想的，竟然將沈知欽派去邊關，作為督軍監督杜將軍打仗。

 

「......」

 

許是年紀大了，瘋魔了吧。

 

19

 

我也沒闲著，孜孜不倦地給皇帝下點小料。

 

皇帝近些日子身體越來越好了，對我的寵愛與日俱增。

 

一年時間，我從蘇美人，晉升為蘇貴妃。

 

如同往日，誰人不知我是沈知欽的心尖人。

 

今時，誰人不知我蘇貴妃受盡寵愛，皇帝一日沒了我都睡不著覺。

 

我撫得一把好琴，琴聲悠揚，聽過就會上癮。

 

我稱它為，入耳的毒。

 

20

 

從皇帝第一次召我侍寢，我就給他彈琴。

 

說實話，我的琴藝不算高超，隻勉強入耳。

 

但催眠效果卻是一流的好。

 

從小我便發現自己有這樣的好本事，那還是我做縣令之女的時光，父親不讓我在外獻醜，我便塵封了昔日愛好。

 

這一年，倒是讓我彈了個痛快。

 

在皇帝昏昏欲睡時，我便哄他喝了兌了馬尿的迷魂藥，沉沉地睡上一覺，第二日精神百倍的好。

 

做皇帝的心事多，壓力大，難得放松，久而久之，在我這嘗到甜頭，就更愛來了。

 

日復一日，他也很難察覺到，自己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直到一日，在我這睡了三天兩夜，朝堂重臣都候在我宮殿外，沒有一人敢走。

 

他們都怕皇帝被我這妖妃害S了。

 

那些個留著兩瓣黑須的重臣滿口仁義道德，口口聲聲要皇帝下令處S我。

 

我溫柔可意，能讓他短暫地放松，他哪能舍得讓我S呢？

 

我柔弱地跪在皇帝腳邊，掩面而泣，在群臣激憤難耐時，也不過為皇上道幾句不平。

 

「各位大人如此攻訐我，不過是因為能讓皇上舒服睡上一覺的人是我，不是你們的女兒。」

 

「皇上為社稷操勞幾十載，不過多睡了會兒覺，你們就上趕著抨擊不滿。」

 

「是不是要皇上日夜不停地操勞國務，一刻都不能休息，你們才滿意！」

 

皇帝睡醒後精神頭極好，一旁的太醫把脈過後，也誇贊皇帝能長命百歲，是歷代皇帝中身體狀況最好的。

 

「太醫都說了，朕身體好得很。睡久了是朕年紀大了，身體在修復朕的疲勞。」

 

「你們這些黑心肝的，就守在殿外，盼著朕早S是嗎？！」

 

皇帝怒音落下，宮殿內哗啦啦跪了一地朝廷重臣，那些個罵過沈知欽閹狗的閣老太傅，個個頭都不敢抬，冒著冷汗磕頭，一聲聲老臣有罪飄進我耳裡。

 

如聽仙樂耳暫明。

 

我暗自勾著唇，心中暢快不已。

 

就愛看他們恨我懷疑我，卻找不到一絲證據，拿我無可奈何的模樣。

 

沈知欽吶，真希望叫你也看看。

 

21

 

我終於盼到他回來了。

 

皇帝昏睡的時間更久了，有時睡個三天三夜，有時十天半個月，沒有個定數。

 

我這妖妃的名頭也是捂不住，外頭都傳我狐狸精轉世，吸幹了皇帝的精血。

 

真冤枉啊。

 

我這輩子可隻對沈知欽......

 

我輕拍了一把稀裡糊塗的腦子，把那些畫面趕出去。

 

沈知欽，你怎麼還不來。

 

我好像總是在等你。

 

好久沒給你繡裡衣了，不知道你還有沒有穿我做的衣裳......

 

不穿也沒事，等你來，我告訴你真相，你肯定舍不得再生我的氣了。

 

22

 

三皇子造反是在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

 

不是宮宴，不是過節。

 

一個平常到記不得是何月何日的夜晚。

 

沈知欽督軍，督著督著和杜將軍結為了忘年兄弟，暗中聯系上三皇子，率著三十萬大軍S進了皇城。

 

他是西廠都督，內外聯合攻城，也不費什麼工夫。

 

而我吶，也不想做個躲在沈知欽護著的小舟上的小廢物。

 

我也想保護他，與他並肩作戰。

 

他集齊兵馬要強攻皇城之時，我趁著皇帝昏迷，假傳聖旨，稱沈知欽是來清君側的，命禁軍打開城門放行。

 

禁軍不知沈知欽與三皇子聯手，我知。

 

我下令射S三皇子，清君側，護國本。

 

我高立皇城上，親眼看著三皇子被射成刺蝟，才攏了攏肩頭的狐毛披風，安心回寢殿。

 

沈知欽，我與你，似乎總在秋冬相逢。

 

轉身間，錯過了沈知欽望來的，錯愕的視線。

 

23

 

沈知欽啊，你還是不懂，擁簇新帝上位，你還是奴才，依舊不得自由身。

 

隻有自己上位，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24

 

時間還算充裕，回到宮殿中，我掐著時間讓宮人退下。

 

皇帝蒼老的臉沒有被金絲被褥遮住，他緊閉雙眼，對外界紛擾無知無覺。

 

太礙眼了。

 

每次他睡過的床鋪，我都要令人燒掉。

 

太髒了。

 

不知道睡過多少個女人，還妄想垂涎我。

 

不像我的沈知欽，幹幹淨淨的，隻有我一人。

 

我緩緩拉上被褥，掩在他鼻息間，隔著厚厚的棉被倒數著時間。

 

手下突然傳來掙扎抽搐，我扯過一旁的玉枕，朝他頭部猛砸。

 

我撒手，玉枕落地，床上再無動靜。

 

「結束了。」

 

我攤開雙手，白皙細膩，不染一絲汙穢。

 

眼神剎那空洞了一瞬，又很快回過神來。

 

「結束了！」

 

25

 

我總怨你來得慢，這次倒是來得剛好。

 

我恰恰梳妝打扮好，對鏡一顰一笑間都是羞澀模樣。

 

像從前，我也是這樣精心打扮，隻為了望進你眼裡的星辰。

 

我總想著，驚豔一點，你就能滿腦子都是我了。

 

在這方面，我應該是成功了。

 

以至於，你見著我的第一件事, 就是親吻我。

 

26

 

「喜歡要怎麼做？」

 

「吻你。」

 

27

 

你將我推倒在地，真是壞啊, 你從前可舍不得這麼對我。

 

為了報復你, 我昏了三日。

 

28

 

「蘇蘇, 你醒了！」

 

我還未完全睜開眼, 就被人牢牢揉進懷裡。

 

「沈知欽，你壞S了，來這麼慢！」

 

見是他，我徹底放松下來, 靠著他再也不想動彈了。

 

我嘰嘰喳喳地說了很多, 他一句一點頭應和著我，我抱著他，看不見他疼惜得想捅自己幾刀。

 

我絮叨完, 他才道：「我知道的, 我全都知道了。在你昏迷的三日內，我全查清楚了。」

 

「我隻是害怕，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在邊關的時日裡, 我沒有一時一刻不想著回京奪回你。」

 

「我靠著回憶渾渾噩噩活了這些日子, 還好, 還好我們都好好的。」

 

我握緊他的手，寬慰他：「以後我們都會好好的！」

 

沈知欽道：「蘇蘇, 我隻有一個疑點還未解開。」

 

「為何命人S三皇子？」

 

「為了讓你稱帝。」

 

29

 

所謂驚世駭俗也不過如此了。

 

太監當皇帝。

 

沈知欽並不冒進, 他空著皇位, 日復一日處理朝政，手段依舊雷厲風行，但當受益的人成了百姓時, 民間慢慢有了擁簇沈知欽上位的呼聲。

 

他還是按兵不動, 又過了三年, 民生肉眼可見地好起來。

 

民間不知哪裡傳來一股焦慮的風氣。

 

大家都怕沈知欽不當皇帝，好不容易得來的好日子, 又要被權貴剝削走。

 

我混在人群中老神在在地感嘆。

 

2

 

「（「」天就是社稷, 社稷就是糧食, 糧食就是天。

 

30

 

後世相傳, 沈知欽上位那天, 萬人請命，君權民授，授命於民。

 

百姓自發圍在宮門口，一聲聲高喊：「請沈大人擔社稷！」

 

「請沈大人擔社稷！」

 

「請沈大人擔社稷！」

 

與民利, 與社稷安定，與國泰民安。

 

番外

 

蘇娘娘的紙鳶又掛在樹梢了。

 

宮女默默搖頭, 這已經是今年第三回了！

 

「沈知欽，我的紙鳶......」

 

我揪著他的衣袖左右搖晃：「你一定會幫我的吧沈知欽～」

 

他無奈嘆息：「蘇蘇，我今年已經六十有七了，實在飛不動！」

 

我尷尬地撫了下鬢邊白發, 時間過得太快了, 我總忘了自己也是個六旬老太。

 

沈知欽朝身後暗衛使了個眼色，一陣黑風掠過，再定睛, 沈知欽手裡已經拿著紙鳶。

 

他寬厚的手牽著我的，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沈知欽，咱們去哪啊？」

 

「去皇城外放風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