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婆婆說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方銘過得很不好。

他習慣了我的照顧，換別人根本不行。

 

一點點芝麻大的小事，都能讓他發病。

 

就算是婆婆親自出馬，也控制不住。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那麼苛刻。隻要你肯回來，我不會再逼你生孩子，你和方銘想怎麼過就怎麼過，我絕對不再幹涉！”

 

看得出來，婆婆是真心懺悔。

 

但我已經嘗到了自由的快樂。

 

又怎會願意重新回到那座牢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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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婆婆，我意已決。

 

即便賠上整個顧家，我也要與方銘離婚。

 

她的臉色更差了。

 

事實上，在我離家出走的這段時間。

 

她也曾採取過一些商業手段，想讓舅舅主動把我送回去。

 

可舅舅咬緊牙關，承受住所有壓力。

 

即便虧了很多錢，也沒有求和的打算。

 

婆婆是個精明的商人，為了一個已經不把兒子放在心上的女人，與顧家兩敗俱傷，實在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我可以同意你們離婚。”

 

“但是你要回去再照顧方銘一個月，等他情況穩定一點。你再離開。”

 

我想了想。申請學校也需要時間。

 

一個月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看到我回來，方銘有些委屈，別過頭不看我。

 

我拿出給他準備的禮物，一套全新的畫筆。

 

可他卻告訴我，他已經很多天沒畫畫，並且以後也不打算再畫。

 

“沒意思。”

 

我覺得奇怪，畫畫都沒意思，那什麼有意思。

 

婆婆從看護中心請了一位新保姆。

 

她經驗豐富，但對方銘卻束手無策。

 

我決定利用這一個月的時間，好好輔導她。

 

如果方銘願意接受，那我走的也能順利些。

 

12

 

“你是不是還想離開？”

 

方銘極度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不要我了。”

 

“想找個人來代替你。”

 

“我不要她照顧。”

 

“我隻要你。”

 

方銘瞪著眼睛，像是要吃人。

 

我揮揮手，讓保姆退下。

 

“方銘，照顧你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也需要喘口氣，你不能逮著我一個人折磨。”

 

方銘紅著眼眶，看起來很受傷。

 

“我有那麼差勁嗎？”

 

我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慢吞吞地移過來，拉住我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與我親近。

 

“對不起。”

 

“以後我會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不隨便亂發脾氣。”

 

“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方銘一直不停地懇求。

 

若是放在從前，我肯定很開心。

 

可現在，隻有深深的疲憊。

 

我敷衍地點點頭，一個月已經過半，實在不必激怒他。

 

他高興極了，拉著我去餐廳吃飯。

 

門鈴突然響起，是許久未見的喬清露。

 

“你怎麼來了？”

 

“出去！”

 

“不想見到你！”

 

方銘態度轉變之快，讓我有些咂舌。

 

不知這一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方少爺，你別誤會，我是真心求教，想讓你幫我看一下這幅畫。”

 

“不看！”

 

方銘斬釘截鐵地拒絕。

 

“畫和人一樣。”

 

“都髒！”

 

喬清露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晃晃，險些沒站穩。

 

“方銘，不能這樣對待客人。”

 

我阻止方銘繼續口出惡言。

 

他很不服氣，用力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我將喬清露讓到沙發上。

 

她咬著嘴唇，滿臉悲憤。

 

“我想不通，方太太，你早就知道我的底細，為何不拆穿我？”

 

“因為我希望有一個人，能夠走進方銘的內心，教會他如何愛人，即便這個人不是我，我也會衷心祝福。”

 

13

 

喬清露用力盯著我的眼睛，確定我沒有說謊，才打開心扉。

 

“一開始，我的確是為了錢才接近他，我知道他有病，不是正常人。可接觸下來，我發現他真的很有才，他畫的每一幅畫都極具靈氣，就連那些久負盛名的專業畫家都比不上。”

 

“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我們有相同的愛好，聊不完的話題，他指導我創作時的表情，是那麼認真，那麼迷人。”

 

“漸漸地，我好像有些心動，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他對我真的與旁人不同，我以為他是喜歡我的。”

 

“聽說你離家出走，我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取而代之。我來找他，向他訴說自己的愛意，我承諾會好好照顧他，會讓他比從前更幸福。”

 

“可他居然拒絕了我。”

 

喬清露畫風一轉，臉上浮現出無盡的苦澀。

 

“他說他從未想過與你離婚，尤其是你的離開，讓他深刻地意識到，你在他的生命中佔據了多麼重要的地位。”

 

“而他之所以對我與眾不同，是因為我能給他提供一些新奇的靈感，有助於他畫出更完美的作品。”

 

“我不相信，當天晚上，我脫光衣服站在他面前，我有自信，沒有男人能夠拒絕我。可他卻突然翻臉，指著我的鼻子痛罵，說我不知廉恥，醜陋惡心，讓我趕緊滾開，永遠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喬清露渾身發抖，掩面痛哭。

 

我嘆了口氣，遞給她一張紙巾。

 

“你要原諒他，他是個病人，不光對你如此，對我也是一樣。”

 

“不！不一樣！雖然我不肯承認，但他和我在一起時，會不由自主提起你。吃東西，他會下意識挑你愛吃的；走路時，他堅持要走在右邊；他說你喜歡他幹幹淨淨，每次回家之前，都要仔細整理，生怕惹你不高興……”

 

這些細節，我之前倒是沒有留意過。

 

可即便喬清露說得沒錯，也代表不了什麼。

 

我需要的感情是坦誠相待，是熱烈如火。

 

我不想再把自己困在方寸之間，拿著放大鏡去找尋他對我好的證據。

 

因為，不值得。

 

14

 

送走喬清露，我轉身回到房間。

 

方銘呆呆地站在床邊，目光渙散，臉色灰敗。

 

他手裡攥著一張新出爐的錄取通知書。

 

我知道瞞不住，索性坦誠相告。

 

“對不起，方銘，我騙了你。”

 

“不！這不是真的！”

 

方銘把通知書揉成一團，惡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是我的妻子。”

 

“我不允許，你哪都不能去！”

 

“方銘，你不能這麼自私。為了你，我已經停留太長時間，現在，我要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你若是有良心，就該祝福我。”

 

“不，我不讓你走！”

 

“你走了，我怎麼辦？”

 

方銘猛地一用力，從頭上扯下一大片頭發。

 

我知道，他又發病了。

 

我走上前，一手擁住他，一手輕輕撫摸他的脊梁。

 

他身子一僵，卻並沒有像從前那樣推開我。

 

反而學著我的樣子，伸開雙臂，回抱住我。

 

我十分驚喜，對自閉症患者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方銘，相信我，你可以的。”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舍不得你。”

 

“溫夕，我愛你。”

 

我閉上眼，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滑落。

 

太遲了，真的太遲了。

 

15

 

接下來的幾天，他沒有再鬧。

 

我們都很默契，誰都不提離別之事。

 

“明天是七夕，我想和你約會。”

 

“約會？”

 

他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羞澀。

 

“我在網上查了男女約會時會做的事，吃飯，逛街，去遊樂場，咱們可以全部體驗一遍。”

 

我有些擔心。

 

“這些活動人都很多，你真的可以嗎？”

 

“嗯，我可以的。”

 

“隻要有你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第二天，我化了一個淡妝，換上一件新裙子。

 

方銘早早地等在門口。

 

他穿著白色的運動服，眼角含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沒有被汙染過的大學生。

 

他拒絕司機接送。

 

自己第一次嘗試使用打車軟件，居然成功了。

 

我們來到本地最有名的跳蚤市場。

 

裡面有許多新奇有趣的小東西，看得方銘兩眼發亮。

 

我鼓勵他與攤主還價。

 

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

 

誰知美女攤主被他的皮囊所迷惑。

 

直接給我們打了6折。

 

買完東西我們來到遊樂場。

 

周圍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他的嘴唇有些發白。

 

我告訴他不要勉強。

 

可他卻堅持和我一起登上摩天輪。

 

密閉的空間，加上逐漸增加的高度，他開始緊張起來。

 

我還在想怎麼安慰他，他卻強迫自己睜開雙眼，朝窗外望去。

 

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視角，也是他從來沒有欣賞過的風景。

 

一瞬間，欣喜大過恐懼。

 

“對不起，溫夕。”

 

“這才是你應該過的生活。”

 

“是我拖累了你。”

 

我搖搖頭，拿出手機，給他拍了一張在藍天下翱翔的照片。

 

玩累了，我們決定去吃飯。

 

他的日常飲食以清淡為主。

 

今天卻突發奇想，要品嘗正宗的重慶火鍋。

 

第一口，我們就被辣得眼淚直流。

 

“還吃嗎？”

 

“吃，為什麼不吃！”

 

任性的結果就是飯還沒吃完，就一連上了三趟廁所。

 

好在方銘的情緒並未受到影響。

 

眼看夜幕降臨，他居然把我帶到山頂看星星。

 

16

 

“謝謝你，給了我有生以來，最完美的一天。”

 

“如果沒有你的陪伴，我永遠都不可能邁出這一步。”

 

“我媽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強人，卻生出我這麼一個不正常的孩子，這讓她十分受挫。”

 

“爸爸也因此有了外遇，直到離世都不曾回來看我一眼。”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畫畫嗎？因為隻有沉浸在畫中的世界，我才能逃離那無所不在的負罪感。”

 

“在遇見你之前，其實我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雖然媽媽請了許多人照顧我，但我還是覺得孤獨。”

 

“那種感覺實在太煎熬，仿佛天地之間隻剩我一人，沒有人理解我，也沒有人在乎我，我找不到任何堅持下去的理由。”

 

“直到你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我知道你並不是心甘情願嫁給我，我以為你和那些佣人一樣，把照顧我當成一份工作，可漸漸地，我發現情況並非如此。”

 

“你看我的眼神中沒有歧視，也沒有憐憫。無論我表現得再糟糕，你從來不曾抱怨過一句。我能感受到，你在努力靠近我。”

 

“隻可惜，我太愚蠢，居然選擇粗暴地將你推開，現在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對你的感情，可我好像已經沒有機會了……”

 

這是方銘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他用力仰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靜靜地陪著他。

 

17

 

我們在山頂坐了一夜。

 

後來，我實在太困，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醒來時才發現，他居然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未動。

 

我有些不好意思，急著想送他回家。

 

可他卻一臉堅定地搖頭。

 

“不回家，我們去離婚。”

 

我大為驚訝，方銘性子執拗，凡是他認定的事，基本很難更改。

 

“為什麼？你不是不願意嗎？”

 

“幾天前，你表妹曾找過我。”

 

“她告訴我真正愛一個人，不是佔有，而是放手。”

 

“我愛你，溫夕。”

 

“所以我決定，還你自由。”

 

18

 

離婚之後，我便沒再回過方家。

 

也沒有再見過方銘。

 

前婆婆倒是聯系過我。

 

她向我道謝。

 

自從我走後，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緩和了不少。

 

她覺得這都是我的功勞。

 

她還跟我說。

 

我是她唯一認定的兒媳。

 

隻要我願意回頭。

 

方家的大門永遠向我敞開。

 

我笑著拒絕。

 

過往皆為序章，未來光芒萬丈。

 

我會面帶微笑，勇敢地，向下一站進發。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