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在漏了一絲亮光的門外往裡看去，入眼是大片的幹涸的彩色顏料與白布。

 

是很久不用了嗎？

 

難以言喻的預感促使我去打開這扇門。

 

打開吧。

 

去打開……

 

就看一眼。

 

那就看一眼。我這麼想著，將門徹底推開。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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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知道之後自己會看見什麼，我是絕對不會推開這扇門的。

 

……

 

是一個不大的房間，但已經快要掛滿了畫作。

 

大多隻是一個女人倩麗的背影。

 

也有幾張是半回眸的笑臉，但五官不甚清晰。

 

不知是不是作畫之人刻意為之。

 

……所以小韻之前說的是真的。

 

啊。

 

楚言玉啊楚言玉……

 

確實可能不是女朋友。

 

女朋友怎麼會沒有正臉的畫作呢？

 

是喜歡的人？不能宣之於口的暗戀對象？還是正在曖昧的誰？

 

不願意向我透露一點點嗎？

 

思緒戛然而止。

 

我本能地不願繼續往下想，也不想在這裡再待一秒鍾。

 

不。

 

我再也不要和楚言玉說話了。

 

剛好，他不是找我要娃娃嗎？

 

給他就給他了。

 

反正留著也是一個負擔……

 

隻是沒想到我們永遠在不歡而散。

 

19

 

渾渾噩噩到了學校。

 

打開手機，發現小韻給我發了近百條消息，儼然快要急瘋了。

 

我接通電話：「怎麼了？」

 

小韻：「我的天啊你到底在哪裡？！！你快看論壇！！」

 

我有點疲憊：「又是投票的事情嗎？」

 

「不是啊！」小韻急道，「他們都在傳你喜歡楚言玉！！」

 

我：「……瞎傳。」

 

我：「咱不信謠不傳謠哈。」

 

我聽見小韻急成這樣，無奈之餘又有些感動。

 

「算了，傳就傳吧，喜歡他的人這麼多，也不差我一個。」

 

小韻：「不是的、不是……是……哎呀，反正你自己看！」

 

如此的語焉不詳，我也起了點興趣。

 

打開論壇，最頂上的一條就是與我有關的。

 

但內容卻不是普通的推測帖。

 

……我的心赫然墜落谷底。

 

#沈今變態啊#

 

#喜歡一個人究竟可以多過激#

 

#定制暗戀對象的娃偶？#

 

#有關定制姐的討論帖#

 

我點開逐行看下去，確實是屁股墩的照片。

 

他這張臉花費不菲，尤其精致，連眼角痣都和楚言玉眼角的那顆一模一樣。

 

由於怕磕碰，我並不是每天上課都會帶著他。

 

更多的時候隻是把他好好放在櫃子裡。

 

我的桌子，肯定有人動過。

 

是誰？

 

……

 

評論區討論的內容越來越多，不斷有人跳出來發言。

 

【聽說她每天晚上都會對著人偶說話呢……】

 

【天啊！真的假的？這麼變態？】

 

【沒想到長得這麼好看，實際上卻這麼惡心。】

 

【我也覺得這種事情好可怕哦，誰知道她會不會對楚教授做什麼詭異的事情……】

 

【你們都聽我說，上次楚教授上完課還單獨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呢，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我木然地刷著。

 

大家對我的猜測，不論是理性的還是惡意的，都摻雜在一起。

 

批判我的、用兩性關系揣測我的、辱罵我的，種種。

 

真真假假。

 

叫人分不真切。

 

小韻在不停叫我：「沈今！沈今，你沒事吧……

 

「我相信你！這件事肯定有隱情……」

 

「沒有。」

 

我打斷了她，垂下眼睫。

 

「也許真相就是這樣的也說不定呢。」

 

小韻：「不可能……」

 

樓越建越高。

 

評論裡艾特我的人越來越多。

 

辱罵的詞匯不堪入目。

 

大部分是讓我滾出來道歉的。

 

不然就把這件事情曝光給楚言玉，讓我等著，有我好看的。

 

楚言玉……

 

我想到他，又有些胸悶。

 

點進對話框，發現他不久前給我發了幾條消息。

 

隻是我一直懶得看手機，後來又遇上小韻的消息轟炸，所以一直沒看見。

 

楚言玉：【你走了？

 

【你怎麼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這兩句應該是屁股墩發的。

 

一想到他艱難地玩著有他半個娃高的手機我又很想笑。

 

但笑凝固在嘴邊，又淡了下去。

 

過了快一小時又來了兩條消息。

 

楚言玉：【我的燒已經退了，辛苦你了。

 

【……你去哪裡了？我很擔心你。】

 

我把手機屏幕摁熄。

 

沒回。

 

20

 

不想回宿舍，於是小韻陪我在外住了一夜。

 

雖然課也不想上。

 

但一直不回應也不是個事，總歸是要面對的。

 

一進校園就是周圍同學壓低聲音的討論，跟了我一路，到最後已經變成了光明正大的凝視。

 

早八剛好是楚言玉的課。

 

我到了教室，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發現今天的座位滿得不行。

 

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什麼。

 

想逃。

 

我這麼想著，看見楚言玉抱著教案從門口走上講臺。

 

他照例掃了一圈教室，然後目光很自然地與我對視上了。

 

他好像總能一眼找到我。

 

看見我，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

 

楚言玉：「今天的人好像格外多？好，那我們將書本翻到……」

 

「老師！」

 

一個女生清亮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帶著隱約的期待。

 

又是莊雪瀾。

 

楚言玉被打斷也沒生氣，平靜道：「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老師！請問你昨天晚上有看論壇嗎？」

 

我的手指在發涼。

 

看向我的、隱晦的目光越來越多。

 

我隻是看著書，設想各種結局。

 

楚言玉站直了身子。

 

「怎麼了嗎？我昨晚很早就歇下了。」

 

莊雪瀾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那您不知道嗎？沈今她這個變態將您的模樣定制成娃娃，天天抱著睡覺！」

 

21

 

沉默。

 

無盡的沉默。

 

好像時間都S在了這一刻。

 

教室安靜得針落可聞。

 

屬於我的審判終於落地。

 

看熱鬧的人興奮不已，想知道我會如何被唾棄嫌惡。

 

所有人都在等著楚言玉的反應。

 

楚言玉愣在了原地。

 

然後。

 

他平靜地、自然地從公文包裡掏出來一個人偶。

 

擺在講臺前。

 

人偶長相精致漂亮，眼角一顆點睛之筆的紅痣，幾乎與他別無二致……

 

楚言玉：「你們說的是這個嗎？」

 

22

 

沉默之後是無止境的沉默。

 

教室裡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連我都愣住了。

 

楚言玉：「這是她送我的禮物，如果你們好奇的話，我也不介意告訴你們我們的關系。

 

「當然，現在還是要上課的。

 

「如果你們介意的話，我代完課後就會離開，在這裡也向大家道個歉。

 

「不過還請大家知道之後也不要過多關注沈今，包括這些不實的傳聞，我在課後也會好好查明。」

 

莊雪瀾的表情有點難堪。

 

我：「……」

 

小韻在我旁邊戳我手臂。

 

力道之大快要把我從座位推出去了。

 

小韻：「不是，你倆什麼時候……？！」

 

我同樣壓低聲音咆哮：「……我靠，我也不知道啊！」

 

23

 

又是熟悉的場景。

 

辦公室，喝茶，站著的他和坐著的她。

 

楚言玉有些無奈，抱著臂垂眸看我，幾縷長頭發落到身前。

 

「你昨晚跑什麼？這麼著急。」

 

我：「你是誰？不熟。」

 

楚言玉：「因為這件事情生氣了嗎？我會好好處理的。」

 

我看著他，就想起那房間裡無數的畫作。

 

哪怕不懂藝術都能感受到那畫作裡不加遮掩的深愛。

 

我深吸一口氣：「你在課上的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言玉：「情急的說法，抱歉。」

 

我卻生起了氣，簡直克制不住胸膛裡翻江倒海的情緒。

 

「那你亂說什麼？！……你害我找不到男朋友怎麼辦！！」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

 

他估計還是有點低燒，因為手心好燙。

 

楚言玉的聲音壓得又澀又啞。

 

「……什麼意思？你有喜歡的人了……？」

 

我甩開他的手，眼眶卻不由自主地紅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你既然有暗戀對象，為什麼要說這種叫人誤會的話！」

 

他見我情緒激動, 瞬間有些慌亂。

 

「沈今, 冷靜，不要哭……」

 

我的手擋住眼睛, 還要嘴硬：「誰哭了，我淚失禁。」

 

楚言玉將我拉過去輕輕抱住我。

 

我聞到了他身上幹淨好聞的皂角香。

 

他拍著我的後背, 安撫道：

 

「……什麼暗戀對象？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深吸一口氣, 緩解了一下情緒。

 

然後將看到的那一切都告訴了他。

 

24

 

於是事情從頭講過。

 

楚言玉聽到我說那些畫作, 有些啼笑皆非, 直到我將講述的時間倒回最開始, 跟他講了那個困擾我許久的夢。

 

……還有困擾了我許久的那個人。

 

楚言玉的表情終於嚴肅了起來。

 

我：「反、反正你愛信不信。屁股墩就是這麼來的。」

 

楚言玉嘆了一口氣：「我信。因為我……也會夢到一個人。

 

「你不是好奇那些畫作嗎？其實都是她。

 

「我從很早的時候就會做這個夢了, 最開始，夢都是模糊的, 但我就是覺得她是真實存在的。

 

「母親擔心我，帶我去找了神婆。

 

「她說是前緣未盡, 導致對這一世產生了影響，如果要好好度過這一世, 隻要刻意遺忘就好。

 

「夢裡不要看她，醒來也不要去記她的模樣。

 

「於是我開始隻畫模糊的她。」

 

楚言玉說到這裡, 閉上了眼睛。

 

「確實有用，她在我的夢境中越來越模糊……

 

「到最後，已經連背影都不願意留給我了。

 

「但我還是知道, 如果我能看見她, 就會一眼認出她。」

 

我從他的話語裡意識到了什麼。

 

楚言玉的手指撫過我的眼角。

 

「看見你的那瞬間，我好像終於從一個冗長的夢裡醒來……」

 

夢中一切鏡花水月全都消散不見, 隻有那總是模糊的面孔瞬間清晰，一顰一笑都是如此熟悉, 如刻如磨……仿佛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但她是否已經有了心悅之人呢？」

 

楚言玉想。

 

「如果這一世的我們無緣, 那我是否還要去打擾她？神婆說前緣不一定都是好事，那我的出現, 到底是否應該？」

 

愛是復雜的果, 易生憂怖。

 

楚言玉本打算將自己的一廂情願深埋, 但在不可抗力之下，總也避免不了每天與她見面。

 

沈今好像並沒有意識到娃娃就是自己。

 

直到某天沈今突然對著人偶叫出了楚言玉的名字。

 

……

 

楚言玉從未如此慌亂過。

 

為人師表的本能讓他先與沈今拉開距離。

 

哪怕就此再也不見。

 

……可是沒有用。

 

沈今那天落寞而受傷的表情讓他心疼難抑，簡直忍不住全盤託出的衝動。

 

前緣這種縹緲虛無的東西也可以信嗎？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前緣未盡的含義。

 

便是, 如果另一世遇上。

 

——就再也不能松開手了。

 

25

 

「楚教授。」

 

我攀住他的肩頸，貼近他。

 

是我的錯覺嗎，他怎麼離我的手指遠了一點？

 

「然請」「你懂個屁？前緣後緣的, 我從沒有擔心過。」

 

楚言玉無奈地衝我笑。

 

我仰起臉, 呼吸與他交纏。

 

「我自從夢見你開始，就沒有讓自己忘記過。」

 

我說：「我每夢見一次，就逼自己記得更清楚一點, 我覺得我簡直是天才, 怎麼可以夢見這麼完美的男人。

 

「我不敢忘。

 

「你懂嗎？我在夢裡就對你一見鍾情過了。」

 

……

 

楚言玉看著我，眼眸微微放大, 怔住了。

 

「我就是喜歡你, 」我親吻他的耳垂, 感受到他痒得忍不住想躲，有種得逞的趣味，「你才是膽小鬼。」

 

他突然將我整個人抱起, 放在桌子上，隨後傾身狠狠吻住了我。

 

「嗯。」

 

他在親吻間，聲音低啞含糊道：

 

「……我也喜歡你。」

 

26

 

親愛的。

 

就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樣。

 

如果能在夢裡相見。

 

——我幻想中的愛人。

 

請與我跳一支舞。

 

然後記住我的模樣。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