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中夢

第2章

他氣得拂袖而去。


其實說完那句話我就後悔了。


 


和離不是難事,隻是世俗眼光駭人,明珠到底姓宋,我帶不走她。


 


宋雲程如今立下戰功,又攀上三皇子,平步青雲。


 


這偌大的宋府我什麼都不想要,隻想帶走明珠而已。


 


7


 


這夜宋雲程沒回來。


 


烏雲遮月,我又做了個夢。


 


一個出落得亭亭玉立女孩,孤身去了尼姑庵,剃光了長發。

Advertisement


 


待回過頭,我看清了她的臉。


 


是我的明珠!


 


「明珠,明珠,你怎麼了?」


 


我伸手要抱她,卻穿透了她的身體。


 


她將背著的包袱打開,露出一塊牌位,雙眸平淡如起霧的S山:「我六歲喪母,請住持替我阿娘供奉一盞長明燈吧。」


 


眾人好像都看不見我,住持望著明珠輕嘆一句:「可憐你生母早逝,父親不聞不問,如此,便給你取名忘塵吧,忘卻從前過往。」


 


她們的嘴一張一合還在說什麼,我卻什麼也聽不進了,天地仿佛天旋地轉。


 


我踉跄後退一步,撞到一隻白狐。


 


明珠看見了我的存在,瞬間睜大了眼睛:「阿娘!阿娘是你嗎。」


 


她的淚珠滾滾流下:「我們鬥不過他們的,阿娘你快走吧,別管我——」


 


……


 


醒來時,我渾身喘不過氣。


 


耳邊不斷響起明珠說的話。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成婚時的夢也好,這次也罷,都是對我的警醒。


 


宋雲程若如果會為了杜若S了我……恐怕這個女子並不簡單。


 


周嬤嬤端茶遞給我,心疼極了:「姑爺也真是的,宋家不可納妾,他就鑽空子找了外室。」


 


薄荷清香幽微飄來,我捏緊了手心:「聽聞母親頭風又犯了,明日我們就帶著明珠回侯府看看吧,嬤嬤,你再把風琴叫來。」


 


「哎,好。」


 


8


 


天沒亮我就收拾好東西,但主院已經被侍衛圍了個水泄不通。


 


管事的解釋道:「大人說府裡有內賊,這才圍了起來,夫人不必憂心,隻要抓到內賊送去官府,自然就不必管控這麼嚴了。」


 


我氣急反笑。


 


什麼捉內賊,不過變相將我軟禁罷了。


 


宋雲程來的時候,我正陪著明珠玩。


 


他拿起木質的小兔子,將明珠抱起來:「爹再給你做好多小兔子好不好?除了小兔子,還有小狐狸,大老虎。」


 


明珠笑得眉眼彎彎,摸了摸他的胡茬,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已經很熟悉了。


 


宋雲程也跟著笑了,跟丫鬟吩咐道:「帶小姐去花園玩。」


 


眾人出去後,我轉身又打了宋雲程一巴掌,指甲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宋雲程揉著我的手,笑著說:「夫人打得真好,仔細手疼。」


 


他的聲音帶著些苦澀:「夫人莫怪我,我隻是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面具戴得久了,我都不知他的深情是真是假。


 


從前我選擇嫁他,不僅因為他滿心滿眼都是我,更因為他家世低,好拿捏,沒想到如今反而是他要拿捏我。


 


「夫君說笑了,我怎麼會不回來,昨日我說和離隻是氣話,母親老毛病犯了,又時時念著明珠,我不過是帶些上好的藥材回去看看。」


 


宋雲程笑意不達眼底:「母親的頭風固然重要,我這就派人請宮裡的太醫去瞧瞧,隻是這府裡要捉內賊,夫人這當家主母自然得在。」


 


他這是打定主意不讓我走了。


 


我斂起笑意,拿起桌上的錦盒:「既如此,那就勞煩夫君派人將這上好的人參送去侯府吧。」


 


宋雲程挑眉,當著我的面打開盒子仔細看了看。


 


「怎麼,夫君疑心我要遞消息出去?」


 


「怎麼會呢。」


 


宋雲程將盒子蓋好:「儀釵,我已派人將杜若送走,以後我們還是像從前那樣。」


 


話這樣說著,他又漫不經心吩咐人再將錦盒仔仔細細搜了一遍。


 


等到下人回稟後才揮手讓人送去。


 


他將禁錮在懷裡,聲音低沉:「儀釵,你不能不要我,等哪日你想明白了,自然就可以出府。


 


「你若生氣就像之前那樣打我,反正我皮糙肉厚,但能不能不打臉,不然我在軍營好沒面子,人人都說我畏妻如虎。」


 


他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這樣也好,我們還是京城人人豔羨的眷侶。」


 


他沒看見我臉上的冷漠和厭惡。


 


9


 


杜若又找上門了。


 


宋雲程還沒下朝,宋老夫人面色凝重坐在正廳上首:「我們宋家族規森嚴,怎容得下你這異族女,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


 


說罷就要起身回屋。


 


杜若揚聲道:「老夫人留步,我肚子裡可是有了大公子的孩子。」


 


杜若笑了笑,轉身走到我面前說:「你上次說得不錯,宋家確實不可納妾,但若四十仍無子,這妾就必須納了。」


 


她高昂著頭,得意地笑了:「雖然程郎還不及四十,但是衛氏你生女兒時傷了身子,以後恐怕再難有孕,二公子養了好幾個外室也沒一個能生養的,可見是他自己的問題,可能你們宋家唯一的後嗣,就在我肚子裡了。」


 


老夫人動作一滯:「你……你說得可是真的?」


 


杜若挺了挺並不顯懷的肚子:「府上若有郎中,瞧一瞧便知真假。」


 


郎中還沒來,宋雲程就面若寒霜大步流星走進來,一身官服還沒來得及換下:「這孩子不可留下,今日就打掉!」


 


他一把掐住杜若,一雙眸陰沉得可怕:「這孩子是不是我的都未曾可知。」


 


杜若的臉逐漸變紅,呼吸急促不斷拍打著他:「我就你一個男人,你怎麼能不認。」


 


「夠了!」老夫人呵斥一聲。


 


「程兒,你隨我來。」


 


宋雲程跟著老夫人進了內室,杜若才爬起來自己坐下。


 


她自己倒了杯茶,才慢慢開口:「就算程郎不喜歡這個孩子,我也會留下他的,你們若不留我,我就自己把他養大,再讓他來宋府認祖歸宗,若是男兒,自然能有一番事業。」


 


這場鬧劇真好笑,我看著杜若意味深長地說:「有了孩子算什麼,生不生得下來還是一回事呢。」


 


杜若端著茶的手一抖,猛地站起來:「你要害我的孩子?」


 


我漫不經心一笑,沒再說話。


 


沒過一會兒,老夫人身邊的侍女也將我請進內室。


 


宋雲程沉默站在一旁。


 


老夫人微微嘆了口氣:「儀釵,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宋家裡裡外外你都操持得很好。」


 


「那個外族女子……我做主讓她生下來吧,到時候就說是雲霄在外頭留下的種,記在他名下,等那女人生下我們就把她送走,絕不威脅你的地位。」


 


宋雲程低垂著眼看我:「儀釵,今日我求了一道聖旨給你,是你最想要的诰命。」


 


這是給了一巴掌,又給一顆甜棗。


 


宣旨後,宮裡的公公笑著說:「夫人好福氣,陛下問宋大人想要什麼恩賞,大人想也沒想就說要給您請封诰命。」


 


眾人連連恭賀,我卻笑得有些勉強。


 


陛下剛封賞的诰命夫人,又怎麼能和離呢。


 


宋雲程的算盤打得真是好。


 


杜若在一旁看得眼熱,有些酸酸的:「這正頭夫人真好當,在家什麼都不用做就有封賞,我替程郎端茶倒水、洗衣、做飯,倒是什麼也沒有。」


 


宋雲程斜睨她一眼,她撅著嘴收了聲。


 


在書房我答應了讓杜若生下孩子,條件是我自由出入府,杜若也必須嚴加看管。


 


10


 


望仙閣內暗室,兄長面色凝重坐在我對面:「二妹,你猜得不錯,那女子就是惠寧長公主的女兒。」


 


一陣冷風從窗下穿過,攜著涼氣撲進來。


 


溫熱的茶入喉,我慢慢思忖著。


 


惠寧長公主曾和親突厥,後來老可汗去世,長公主按照習俗應嫁給新任可汗,可她不願按照習俗夫S嫁子,於是上書請求回大安。


 


陛下派人來接她,新可汗卻留下了她的女兒。


 


長公主回京後又嫁丞相,誕下二子一女。


 


雖然婚姻美滿,但她心中始終記掛著那個在草原的女兒,一直派人去信,卻得知女兒失蹤的消息。


 


原來杜若就是她的女兒。


 


那麼一切都有了解釋。


 


長公主驕奢,自然舍不得女兒受委屈。


 


二選一,宋雲程選擇了杜若,或者說是選擇了對他更有利的權勢,於是舍棄我,不僅親手S了我,還將明珠逼去了尼姑庵。


 


還好現在一切都來得及。


 


兄長打斷我的思緒,沉聲道:「連我們都打探到的消息,長公主那邊可能也知道了,那女子腹中甚至還有宋雲程的孩子,這可怎麼辦。」


 


我輕輕笑了笑:「大哥,是我讓她有的身孕。」


 


兄長大驚:「你怎麼讓她……你又不是男子。」


 


我笑著解釋:「是三妹給的假孕藥,到了一定日子就會自然流產。我早在她身邊安插了人手,宋雲程尚不知她的身世,不會讓她留在京中的,但是我要給她添一把火,讓她為了腹中所謂的孩子做更多事。」


 


「原來是假孕藥。」


 


兄長點頭:「三妹在宮裡,確實是能拿到些個稀奇玩意兒,這幾日京城不太平,幾位皇子都有動靜,長公主那邊恐怕也有動作,你要不帶著明珠出京避一避吧。」


 


「太子繼位難道有差錯?」我問。


 


兄長眸色暗了暗:「三皇子那邊動靜大著呢,宋雲程已經明確站隊他了,不過我們還掌管著禁衛軍,應當沒事。」


 


我冷笑一聲:「宋雲程現在防備著我,自然什麼都不與我說。


 


「兄長你自己當心,明日我就帶著明珠去京郊的西山上散散心。」


 


11


 


西山上有座尼姑庵。


 


我牽著明珠走在石子路上,淚卻忽然掉了下來。


 


「阿娘你怎麼了,明珠把最喜歡的芙蓉糕給你好不好。」


 


明珠讓我蹲下,又用小手抹去我的眼淚。


 


我抬頭望向那尼姑庵,夢裡的明珠就是在這裡削發為尼,與青燈古佛作伴。


 


「阿娘,那有一隻好漂亮的白狐,不過它好像受傷了,好可憐啊,我們幫幫它吧。」明珠用湿漉漉的眼睛望著我,讓人不由得心軟。


 


溪邊石臺上躺著一個雪白的團子,走近了才發現它左後腿上中了一箭,鮮血淋漓。


 


我將白狐抱起,又讓人取來傷藥給它包扎好。


 


西山腳下一座莊子正是我的嫁妝,白狐醒了後卻遲遲不肯離去,明珠喜歡極了這小玩意兒,經常捧著它蓬松的尾巴又親又揉。


 


這夜我在院內喝著桂花酒,隱隱有了醉態。


 


白狐跳上石桌,月光打在它身上,竟顯出一股妖冶味。


 


待回過神,一個少年正站在月洞門外回眸望著我。


 


「夫人好,我叫狐十三,就是那隻狐妖。」


 


他嗓音溫柔,鳳眼微垂:「小姐從前就救過我一次,沒想到這次卻是夫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