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拜

第4章

在我的對面。


 


他隻是看著我,沒提起剛剛,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這種場合,少不了人情世故去敬酒。


 


對面那道視線太過明顯,我忍住不去回視。


 


完成任務般,盡量圓滑的去敬了一圈酒。


 


杯子剛放下,身邊坐著位叫王總的人,又提了杯過來,「現在年輕人就是能力出眾啊,這杯我敬蘇總監。」


 


說完,他直接幹了。


 


我沒有理由佛人面子,跟著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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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卻不依不饒,身子也不經意往我這靠了靠。


 


我悄然躲避,「您喝多了吧。」


 


「沒有的話,蘇總監不信,等會陪我走兩圈,保證是直線。」


 


有些靠著運氣走上來的暴發戶,都被慣出毛病了,肆無忌憚的從不尊重旁人。


 


如果被冒犯到,你還不能撕破臉,不然生意也別做了。


 


氣嗎,憋屈嗎,這就是現狀。


 


眼前杯中酒還在不停被往裡倒。


 


我想著下一步怎麼推辭。


 


「人畢竟小姑娘,王總這麼灌酒,不厚道啊。」


 


祁宋笑著說,語氣再平常不過,像是開了個玩笑。


 


王總被這麼一提醒,訕訕給自己解圍,客套道,「對了,我剛在門外聽到有人說什麼祁總和蘇總監在一起過,有這事嗎?」


 


祁宋玩著指間的煙,笑意收斂了些,「這不被甩了挺久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周圍任何談笑忽然聽不真切。


 


我抬頭,這次和對面的男人完完整整對視上。


 


接而又敗下陣來。


 


幾次朋友找我說話,我笑笑聊完,視線劃過,祁宋還在看我。


 


空氣變得粘稠。


 


男人靠著椅背懶散的抽煙,恣意浪蕩。


 


視線如千絲萬縷的細線粘在一起,觀賞般打量般認真般,一直落在我的臉上。


 


他的外形對異性的吸引力一直是強烈的,加上那股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勁,更叫人想上前賭一把青春。


 


煙霧在他手背散開,出神一般,指間煙蒂掉落,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我被看的,莫名慌亂片刻。


 


沒幾秒,祁宋終於移開視線。


 


將煙蒂插在煙灰缸裡,起身,走了。


 


23


 


那天的飯局,持續到晚上十點。


 


我拖著沉重腳步走到門口,手機上找著打車軟件。


 


可面前,驀然停了輛車。


 


窗子降下,男人聲線低冷,「上來。」


 


天氣陰沉,深冬寒風不斷往領口鑽。


 


五年時間有多長。


 


或許生活習性都會改變,許久未見人都會覺得陌生,可偏偏我隻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在生氣。


 


下雨了,砸在玻璃上嘈雜有力。


 


車內無人說話,司機默認往住址開。


 


我靠著車窗,磕著眼,不經意睡著了。


 


再睜眼,雨早已停歇,車在陌生的別墅前停著,司機離開了。


 


祁宋不在身邊,我抬眼,男人站在車外半倚著車門,仰頭看著黑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肩頸挺拔,仿若一個孤影的存在。


 


萬籟俱寂,隻有不遠處路燈暗黃光線散落在潮湿地面。


 


身上蓋著他的西裝外套,鼻間似有若無熟悉的氣息。


 


我動了動發麻的小腿,緩了一會,跟著下了車。


 


「怎麼不叫醒我。」


 


睡完一覺,酒精影響,回想為什麼會上他的車都快記不清。


 


祁宋偏頭,「看你太累了。」


 


我垂眼看著腳尖,半響,問,「你現在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糟糕的家庭,身不由己的職場,都被他看到了,或許,這是重逢後,他最想看到的。


 


祁宋牽唇笑了下,「是心疼,什麼都愛憋在心裡,裝的冷漠堅強,不累嗎。」


 


我呼吸一滯,張了張口,卻怎麼說不出話。


 


祁宋重新仰頭,黑眸曠遠,「當初在一起是你提的,我以為不過是富家女找個樂子,你說我不浪漫不夠喜歡你,可我不知道怎麼喜歡你,錢房子車,我一樣都沒有,但那天,路過花店,我買了一束送你,回去路上,捧著花很多人拿眼光看我,我心裡卻想的是,我想掙更多的錢,娶你,我想陪著你,一輩子,永遠。」


 


眼前是城市的萬家燈火,頭頂黑壓壓一片。


 


他的聲音溫柔沉磁。


 


我SS盯著地面,心髒某一角忽然發疼。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嘆息。


 


「分手的第二天我去找過你,想讓你把話說明白,對我是不是真的玩玩而已,但許亦群說你早上的航班去英國了,我還是想去找你,可當時我連去英國的路費都沒有,後來終於掙到了第一筆錢,我訂了最早的航班,到了英國才發現,那地方很大,我還是找不到你。」


 


他苦笑了下,「蘇知宜,可能你轉個身就能回到正常生活,我卻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你欠我五年,我隻祈禱在我快忘了你的時候,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一定弄S你,可真當報復了,看你難受,還硬著頭皮不服輸,我還是心疼,你說的對,當時太年輕,我們好聚好散,分都分了,回頭看就沒意思了。」


 


聲音戛然而直,我神色怔愣,「你想說什麼。」


 


祁宋收回視線,他看著我的眼睛,聲音很緩,如有試探,「想說,我們要不要就這麼算了。」


 


這些話我都想過,經歷這麼一遭,真到這種訣別時刻,我大腦本能的空白。


 


我別過臉,扯開唇笑了笑,「是啊,長痛不如短痛,我們算了吧,祁宋,我希望你幸福。」


 


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我說完,慌亂的想走。


 


耳邊卻傳來一絲輕笑。


 


有些人就像癮。


 


戒不掉,也忘不掉。


 


既然贏不了,他就幹脆認輸。


 


祁宋握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


 


我被壓在車門上,男人眼眶血絲漸染,「沒你我怎麼幸福,因為別人一句道聽途說的未婚妻,你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連承認和我在一起過都不願意,長痛不如短痛?蘇知宜,你會痛嗎,跟我服個軟很難嗎,五年,你有一秒鍾想過我嗎?」


 


他語氣忽然一頓,抬手擦去我的眼淚,「別哭。」


 


「我想過。」我眼淚不受控的往下落,那些引以為傲的自尊頓然松懈,「我想過為什麼當年沒有等等,為什麼多不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問題,為什麼不放下面子問問你為什麼會說那些話,祁宋,我不說我有多後悔,我隻是,隻是對那段感情,於心有愧。」


 


夜色漸濃,更顯蕭條。


 


對視許久,他低頭吻過來。


 


酒精殘餘,理智告訴我不應該這樣。


 


我忍不住推他,手又被他捉住,SS壓在頭頂上方。


 


他帶著蠻橫咬著我的唇,不知過了多久,逐漸松開禁錮我的手,掌心拖著我的後腦,指尖路過脖頸手臂再到腰側,拉近,身體相貼。


 


酥酥麻麻撓人的痒,唇舌交纏,溫柔肆意。


 


在窸窣冷風中,野火在深處,我卻在他琥珀色的眼睛裡。


 


我看到他對我渴望,以及我的欲望。


 


私人別墅,陣雨愈來,深色的床褥柔軟,全是屬於他的氣息。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眼淚再次從眼角滑落,祁宋細膩吻去我的淚水,「過的好嗎。」


 


我搖頭又點頭,啞聲,「你呢。」


 


祁宋沒說話,撫著我的膝蓋,身子往前,吻落在我耳垂,臉頰,鼻尖,再到唇,氣息很深,「很想你,快瘋了。」


 


24


 


他知道,不光彩是他們,折磨是他們。


 


可他全都試過了,他還是最喜歡她。


 


25


 


湿汗粘連,酒精,情緒,包裹著喘息,任由沉浮。


 


他給予我,一場漫長顫慄的白日焰火。


 


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都說能接受怎樣的果,再去種怎樣因。


 


成年人唯一需要學會的是負責。


 


不在乎激素作祟還是地久天長。


 


別當辜負真心的騙子,也別成為撲火的飛蛾。


 


這一生因果,我罪有應得。


 


折折騰騰到深夜。


 


我醒來過一次,看見落地窗前,男人半裸著上身,指間猩紅一點。


 


強撐不住困意,我聽到稀疏水聲。


 


再然後,腰被雙大手攬入懷裡。


 


虛浮的心跳,終於塵埃落定。


 


26


 


次日,我是被手機震動吵醒的。


 


今天我要去出差。


 


助理已經在機場等我。


 


我小心翼翼拿開腰上的手,下意識觀察熟睡的祁宋。


 


膚色冷白,輪廓分明,少了平日的裡的距離感,我抬手輕輕點了下他的鼻尖。


 


男人眉頭皺了瞬,低聲說別鬧。


 


聲線啞然,後面加了模糊一聲我的名字。


 


我一頓,想起曾經我喜歡在他睡覺時鬧他。


 


他總是這樣說。


 


電話再次催促,我悄悄洗漱好,沒吵醒他,關門離開。


 


地點在西北的某一沙漠,歐閱傳媒一直親力親為,會跟著劇組去取景地拍攝需要的材料。


 


上飛機前,電話響起,是父親。


 


他聲音變得小心翼翼,說要借錢。


 


就在前幾天,《紅巾》半路插一腳,公布上映時間,在明年國慶檔。


 


但當時探風的投資合同全都籤完,違約三倍賠償。


 


蘇韻如我所說幾乎把公司資金掏空了,全都砸在這部電影上,現在估計連著急都不知道怎麼著急。


 


其實這盤棋,稍微考慮多一些,就不會上當,偏偏蘇韻太蠢。


 


有些事不是非要你S我活,讓那一家人從高高在上跌落到窮到負債,就是最惡心他們的方式。


 


「蘇韻怎麼不打給我。」


 


父親嘆了口氣,「她是你妹妹,讓她低聲下氣的,你做姐姐的不知道讓著點嗎。」


 


我失笑,「不知道。」我想到什麼,「對了,我沒錢,你去問問我媽錢在哪,她不是被你困在家裡麼。」


 


27


 


電話掛斷,我直接把那對父女拉黑。


 


出差團隊來了七八個人,我昨晚宿醉,現在有些力不從心。


 


等到拍攝結束, 天還沒黑,幾個員工第一次來沙漠,我陪著他們四處逛逛。


 


那些年,不少慈善家做沙漠植樹公益。


 


對此我總是抱有敬畏之心。


 


看著不遠處的綠洲, 忽然那邊的員工指著一個立牌朝我招手。


 


我緩緩走近。


 


木質立牌上寫著---面積:560 畝總數量:25200 顆祁氏影業捐贈。


 


粗獷沙塵劃過臉頰, 一股熱意湧上眼尾。


 


記憶深處快要消失匿跡的瞬間如利劍扎入心口。


 


曾經我玩笑跟祁宋說, 如果有一天你犯了不能原諒的錯,惹我生氣,你就去沙漠種滿樹。


 


他問我,那你會原諒我嗎。


 


種樹做慈善是要花錢的,我從沒想過他會有這個能力,隻是敷衍似的點點頭。


 


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身邊員工扯了扯我的一角, 「知宜姐,你怎麼哭了。」


 


我揉了揉眼,忍不住笑,「沙子吹到眼睛裡了。」


 


偏遠沙漠手機沒有信號,我試了幾次打不出電話,想找導演借衛星電話。


 


而後。


 


「蘇知宜。」


 


聲音清冽低沉。


 


我驀然轉身。


 


男人站在漫天風塵中,領口松散,隻看著我。


 


我克制不住往他身邊走。


 


「你怎麼來了?」


 


祁宋垂眼,牽起我手看了瞬,又打量我的身子,像是在看有沒有受傷。


 


似乎又回到那個沉默寡言又事無巨細的模樣。


 


「手機打不通, 以為你又跑了。」他輕聲, 「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沒有人能替我感受痛苦,也沒有人替我幸福。


 


剛剛好不容易壓下的酸澀,卷土重來。


 


我搖頭, 「沒有。」


 


祁宋松了口氣, 「跑這麼遠, 累嗎。」


 


像魚刺哽在喉嚨口, 這次我沒有沉默,也沒有否認, 「累,很累,祁宋, 我沒有家了。」


 


你能不能抱抱我啊。


 


祁宋沒有給我反應時間,拉過我的手腕扯到懷裡,「還有我。」


 


眼淚模糊視線。


 


我說, 「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沒有逼迫,沒有自卑, 平等的, 互相的, 重新認識。


 


男人呼吸灑在我的脖頸。


 


「嗯,我喜歡你,蘇知宜。」


 


語氣戲謔。


 


「(枯」可浮光瞬息點醒, 又終會因一事一物而解終身之惑。


 


都說難捱的日子總會有新的多巴胺覆蓋其上。


 


揚言要放把火燒了從指縫溜走的年少遺憾。


 


可此刻我站在山峰之上,漫天灰燼將我置於雲霧中。


 


沒能割舍的昨天,不安的訣別。


 


那一瞬,我隻聽到, 聽到他的心跳。


 


---這世俗矛盾,荒唐,壓抑。


 


直到。


 


我遇見你。


 


枯木逢春。


 


(全文完)